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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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念勉强点头。“就那片木板。”

    “用什么?”

    “……壁纸刀。”

    左函说不出话来。

    她愣望着他,突然间说:“陈念,你为什么写书。”

    陈念被她没头没脑的问题一下问住,过了片刻皱起眉。

    “不为什么。”

    “不为什么?”

    他有些困难地说:“我必须写。”停了下,他又重复,如同被什么东西逼着前行。

    他说:“我必须得写,不为什么。”

    刹那,左函气息紊乱。

    她站立不稳,高跟鞋在地上乱打几个鼓点,踉跄般倒退了几步。向后撑着车身勉强站住,她喘息着,甚至微弯下腰。

    陈念没见这样的左函,来不及想自己哪说错话,箭步过去扶她。两人的手一握,他才发现短短时间,她手心湿凉,全是冷汗。

    陈念伸手揽住她,左函勉强抬起头,脸色苍白,嗓音喑哑。

    她低声自语:“……是我。”

    片刻,左函喘着气借力站直身,冲有些警惕的陈念笑起来。嘴也笑,眸也笑,神色也笑,笑容里有很多。

    她说:“陈念,今天就算了。咱们下回见。”

    目送轿车消失,陈念慢慢走去公交站。

    左函临走前那个笑容不断在他脑海中回放,让他不知所以。莫名而起的东西令人难以名状,却也让人好奇难忘。

    陈念走着,他忽然发现不仅没在白天见过左函,更不了解她的来历。

    一点也不了解。

    他掏出手机看着被留在屏幕上的那串数字,指尖摩挲了一会,将它存在了手机里。

    陈念电话簿里的联系人不多,拇指一划就到底了。上下划了两趟,他无声地点了编辑,在左函的名字前加了个大写的A。

    公车来了,他坐上去,去提自己的车。

    时间很容易过去,事情却不同。第二天第三天,接连四天陈念都没睡好,左函的笑梦魇一样缠着他,他无法停止地思考着,预设着。

    她是如此的未知。

    未知即为冒险,而冒险,哈,冒险总容易点燃男人的血。

    日子忙碌却单调,重复的工作不足以让一个男人忘掉一个女人,四天里他抽掉了近半条烟,超过上个月加起来的总和。

    陈念魂不守舍地过,天天出夜摊,于是忘了三哥的提醒。

    周日晚上十一点四十三,他的摊连车带碳一锅全被砸了,背上头上也挨了几下。

    抄着脏围裙兜走了两条街,他在马路牙子上坐下来。仰起头,脏紫色的天上看不见一颗星星。

    他是如此的摇摆。

    可所有灰色的摇摆,都要有黑白的决策。

    拇指按下的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陈念肯定左函没睡,消失的忙音证实了他的猜想。

    接起电话,对面只有哮喘一样带流音的呼吸声,她没说话,陈念也没有。

    沉默持续了很长时间。

    过了许久,陈念慢慢地说:“左小姐,今晚没有星星。”

    左函笑了。

    她的笑声簌簌,像八千目的砂纸磨过石头,在老匠人手中持续了半个世纪。陈念跟着勾了勾嘴角,忽然拿下电话,按了录音键。

    他将电话放回耳边,正赶上这场打磨的落幕。

    “会有的。”她说,“天气预报上说晚间多云转晴。”

    陈念说:“你会看天气预报?”

    左函懒声说:“连着新闻联播,为什么不看?”

    陈念说:“你还看新闻联播?”

    “不行?”

    “我以为你们不买电视的人不看新闻联播。”

    “我可以用电脑看,实时直播,还有弹幕。”

    陈念轻笑一下。

    “那你也能找着实时直播的星空了。”

    左函说:“这种东西我还是愿意看现场。”她停了一下,陈念听到很轻的咔嗒声。

    片刻她说:“你在看现场?”

    陈念说:“360度无死角,vip席。“

    陈念听到她声音使了个劲儿,是人从躺改站的那一下。她说:“请我个座位?”

    陈念也站起身,“你说地方。”

    他的痛快让左函顿了一下,她问:“你在哪。”

    陈念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卡壳地回答:“栈桥。”

    左函沉默。

    过了一会,她低笑一声,是那种陈念曾见过的,无法形容的笑。

    她说:“真巧。”

    “巧什么。”

    左函没回答,“二十分钟后我开车过去。”

    陈念没有再追问,边掏钥匙边说:“好,我等着你。”

    陈念开车去栈桥不比左函近,但路上车很少,他还是到的比左函早。

    深夜零点,海边一个人也没有。左函到的时候陈念抄着口袋坐在护栏上,看着她一步步走过去。

    左函把手机上的电筒熄灭,指指上面,懒散说:“多云转晴。”

    陈念跳下栏杆。

    左函后退一步,指尖抹了下他额角,陈念一顿,自己抹了抹。

    左函微皱眉:“怎么给你打成这样。”

    陈念说:“你怎么知道不是我打别人。”

    左函走了两步,向后倚着护栏,点起根烟。

    “因为你输不起。”

    “……”

    沉默一阵,陈念忽然轻笑一声:“的确输不起。”

    他走过去,伸出双臂把在栏杆两侧,以一己之身,居高临下地困住左函。她抬头看他,慢慢呼出口烟,烟幕后双眸如勾。

    一如初见。

    陈念低声说:“左小姐,你到底想要什么。”

    字从左函双唇间迸出来。

    “你。”

    “我什么也没有。”

    “那恐怕你有点小看自己。”

    陈念一停,旋即说:“我已经被二十家出版社退稿了,如果你在说这个。”

    左函毫不在乎地懒笑一声。

    两人都没说话。

    烟抽到尾了,左函摸出烟盒续上一根。她刚要放回去,陈念忽然开口:“给我一根。”

    左函一顿,抬起头,陈念正看着她。

    她挑起眉,陈念没有挪开目光。

    左函将烟盒放回包里,拿下叼着的那根,指尖一旋,递到他唇边。

    陈念在静默的对视下,缓慢张开嘴,衔住了那根烟。

    这似乎是一个交易,一场仪式,一个不知名的可能性,在涨落不息的海潮中,无声地承认了什么事。

    五天后,陈念在临收摊前,接到了一通出版社打来的电话。

    打电话的是个男人,听声音就知道是中年人。大概因为忙,他话说得言简意赅,大意就是请陈念第二天上午带上手稿,去一趟出版社。

    男人说了个地址,“我们编辑部在四楼,你坐电梯就能直达,到了就说找郭编辑。”他客套地笑笑,“我姓郭。”

    陈念闭上一直微张的嘴,接话道:“郭编辑您好,我姓陈。”

    “哦,我知道你。”郭良说。“那明天见了,陈老师。”

    “……好的。”

    电话挂断了。

    陈念放下电话,直直坐在报亭里。

    一阵轻风穿窗而入,摸过他后颈,陈念一下缩起肩膀,发觉后脖领全是汗。他伸手抹了下,又发现手是凉的。

    他把两只手夹在腿间,压在大腿底下,环在胸前。

    没一个动作有用,没一个动作能止住抖。

    他从抽屉里拿出烟,打了三四次火才点上,绕着报亭来回走了几圈,他回到亭子里,在桌子后抱头蹲下。

    没多久,这旧陋的孤岛中传出压抑的嘶吼,远远的,像野兽在哭鸣。

    <li style="font-size: 12px; color: #009900;"><hr size="1" />作者有话要说:  晚了抱歉,明天定休,后天……不一定。存稿不多了真不好意思。

    左函渐渐有些气息不稳。

    “你……什么?挖下来了?”

    陈念沉默一阵,吸口气说:“电话号码我丢了。”

    左函还在冷笑:“丢了?你是把报亭里那个木桌连板烧了么?”

    陈念沉默得更长。

    一阵微风吹来,她脚下的烟末被卷起,四散开去。

    左函抬头看陈念,路灯下的男人高个拦住了光,条纹衫宽短裤,目光坦然而锐直。

    他穿得什么都像,唯独不像个思考者,可他又什么都不像,只像个思考者。

    “今晚谢谢你,左小姐。”

    听到他这句话,左函脸上终于露出了那种陈念曾见过的,礼貌的不耐烦。她打开车门出来,直直走到他面前。

    “上车。”

    过一会,他承认说:“我把那一块挖下来扔了。”

    左函捻烟的脚尖猛地停住。

    左函冷笑,拿下烟踩落脚底,眼皮都没抬。

    “还大衣?那你怎么不直接打个电话,我说个地址,同城快递过来连半天都用不了。哦对我忘了,你有我地址,电话都省了。”

    弯下腰,陈念把手里的烟盒搁在副驾驶座上,直起身说:“是没什么意思。”

    他这么说着,却目光灼灼,语气如矛般尖锐,放在车门上的手也拿开了。

    “……”

    陈念不说话,她就单刀直入,“你今天为什么来找我。”

    陈念说:“还大衣。”

    陈念默然。

    左函抱臂挑眉:“你挺轴啊。都一晚上了,到这时候还墨迹什么?”

    她说:“陈念,你有意思么。”

    陈念起先没理解她的话,但很快他明白过来。

    他搭在车门上的手一瞬收紧,又缓缓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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