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辩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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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的声音很大,盖过了所有百姓和学子们的低语,百姓们还好,学子们倒是讨论了起来:“粮价,怎么会有人突然问起这个?你知道吗?”

    另一位衣衫略显破旧、衣长甚至不过膝的学子苦笑道:“我怎会不知道?我家中贫寒,上有老母下有妻儿的,日子过得紧巴,可不得精打细算吗?”

    黄锐藻猛地转过身,见这问话之人不过是个短褐打扮的普通百姓,便敷衍地道:“本官在国子监任职,怎么会知道粮价这种小事呢?你且换个有关的问题来。”

    那人笑道:“怪我怪我,黄监正说您自己爱民如子,我还以为您会关心‘粮价’这样与民生息息相关的事儿呢。”

    此言一出,不少百姓回过味来,开始窃窃私语道:“我都知道今天的粮价多少呢。也是,像他们那样的大官,平日里吃香喝辣的,怎么会在意我们买不买得起米呢?”

    不平之声渐渐传开,黄锐藻心中恼怒,却又不好多言,而那人已经又开了口说:“既然您要我问些有关的问题……那我问您,京中建有多少学堂,最大的几家学堂规定了收多少束脩,国子监去年收了多少学子,其中文理不通无法卒业的又有多少?”

    此人的话语掷地有声,听得黄锐藻脑中嗡嗡,心头一片慌乱。

    京城里有多少个学堂,收多少束脩,他怎么会知道?至于国子监里有多少监生,又有多少监生实则草包一个,要么是花了重金买的名额,要么是买通了举荐人被塞进来的,根本通不过国子监的卒业考试,这些事情,他自然清楚得很,但可不是此时此刻此地能说出来的。

    哪来的愣头青,前面可以回答的问题他答不上来,后面答得上来的问题他万万不能回答,这不是诚心坑害他吗!

    黄锐藻的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黑,愣是一个问题都没答上来。台下的百姓已经不耐烦了起来,一些寒门的学子更是义愤难平。

    这位黄大人到底在心虚些什么?难道,国子监里真的有很多文理不通的草包,占了不少本该属于他们的名额?

    木台上的另一边,几位国子监的官员汗如雨下,邹老先生和几位大儒的脸色越来越黑,其中一位脾气略爆的大儒忍不住骂道:“真是想不到,国子监乃大凉最高学府,竟也腐败至此!”

    已经有隐在人群后的学子,悄悄地脱下了自己磨破了底的鞋子,一扬手就把鞋子扔到了台上,差点砸到了黄锐藻的脚。

    一人开了头,人群间瞬间炸开了锅,不少人指着黄锐藻就骂了起来:“还说爱民如子呢!连这几个问题都答不上来,可见是个狗官!”

    有百姓撸起了袖子,正要将手中的烂菜叶往台上扔,就见台上又匆匆上来了一人,来人正是苏青义。

    苏青义昂首信步,一边走,一边说道:“京中建有二百一十五座学堂,四大书院中,文山书院和叠翠书院一年收二十两的束脩,白檀书院和闻道书院一年收十五两的束脩。国子监去年共新收监生二百四十七位,而前一年未卒业的监生,共有七十八位。”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有学子愤愤不平道:“这么多人没有通过考试,可见当初入国子监时,有多少人是依靠了裙带关系或者花钱买了名额才进去的!这对我们这些十年寒窗苦读的学子不公平!”

    喧闹声越来越大,几成鼎沸之势,无人注意到那先前挑起了风波的人已经悄然隐没在了人群之中,只有少数的几双锐利的眼睛注意到了他。

    人群的不远处,只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青衫的清瘦男子,将目光锁定在陆春望所派的那人身上,看着他消失在了人群里。

    这名清瘦男子正是新上任的翰林院学士,兼明年的春闱主考官蒋廉。他的身边,一身材圆胖装扮富贵的男子向身边的随从招了招手,向那人消失的方向指了指,随从瞬间会意,一眨眼便已不在远处。

    清瘦男子没有说话,将目光放在了台上,目光有些兴味:“不知在高公公看来,苏青义比之黄锐藻,哪一个更合适当这国子监祭酒?”

    那被唤作高公公的人笑了笑,说:“蒋大人,洒家都和您说了,在外称呼我为高老爷就好,可千万别叫我什么高公公了。”

    蒋大人道了歉,看着高公公眯着眼睛神情莫测的模样,心情复杂。

    眼前这位打扮富贵的人,正是当今天子跟前的红人司礼监掌印太监高轩,因为此刻贴了假胡子装扮一新的缘故,看着倒更像是寻常人家的富贵老爷。

    高轩接受了蒋廉的道歉,倒是有兴致回答了蒋廉之前的一个问题:“黄锐藻也好,苏青义也罢,无论谁成了这国子监祭酒,都比潘运上去要好。”

    高轩说话时,明明语气是带笑的,蒋廉却从中听出了透骨的寒意。

    前去追踪的人很快就回来了,禀报说:“那人拐了几个胡同后,与早就等在胡同里的人见了面。属下原本想继续跟着那等在胡同里的人,谁知才跟了几步就发现跟丢了,是属下无能。”

    高轩的瞳孔微微一缩,略微思忖了片刻,摆了摆手,说:“知道无能就好,回去记得去领罚。”之后高轩便没有再说话了,甚至没有再派人继续追踪。

    蒋廉心中讶然,高轩这样的地位,手下必然能人极多,居然会追丢了人,看来那挑事的人背后,还有不小的势力。

    同样讶然的,还有听到了陆春望的回禀的叶琼,只听陆春望说道:“叶姑娘,我似乎被人发现了。我回来的时候,突然窜出来两个人,其中一个让我脱了外衣给他披上,另一个人推着我进了另一条偏僻的小道。那两人似身怀武功,我不好反抗只好照做,谁知他们似乎并无恶意,看着我上了楼便走了。”

    叶琼有些惊讶,心中却隐隐有了猜测,便只是点了点头,说:“此事我已知晓。陆先生辛苦,先去换身衣裳喝杯茶吧。”

    陆春望还欲多说几句,但见叶琼心中有数的模样,也不好再多言什么,匆匆告了退。

    叶琼看向国子监外,苏青义的讲学,已经要开始了。

    叶琼神秘一笑:“没什么,你们看着就好。”

    台上,黄锐藻已经说完了准备的话,挑了几位一早就暗中选好了的学子,答了几个问题,正洋洋自得地打算下台,就听到人群里高声喊道:“黄监正,敢问,你可知如今的粮价如何?”

    黄锐藻带头,先随意从四书五经里捡了些通俗易懂的讲解了几句,叶琼听着倒是有几分真材实料。

    之后,黄锐藻又说了一些为官的准则,不外乎是说些官员应当持身公正、爱民如子之类的笼统话,听得叶琼心中一阵冷笑。

    不过是车轱辘子话而已,也就一些朴实单纯的老百姓会被骗进去。

    黄锐藻的声势越来越大,叶琼起身走到雅间内的桌案前,提笔写下了几行,将墨迹淋漓的宣纸递到陆春望的手中,说:“陆先生,请你去找个人,让他按照这纸张上的话一一和黄锐藻对峙。”

    陆春望看了一眼,便笑着说:“叶姑娘注重实干,可不是那些只会空谈的人能比得上的。我这就去办。”说着,便匆匆下了楼。

    叶琼淡然地回了窗前,苏氏好奇地看了过来,叶瑾也忍不住问:“妹妹,你刚刚写了什么?”

    排在百姓前的几个学子里,混在其中的黄嘉运低声窃笑道:“看到了没,邹老先生好像不高兴的样子呢。”

    “可不是。”另一人小声说道,“我看,邹老先生是在为苏青义向他行贿,事情败露后还厚着脸皮不愿意主动上书请辞的事情生气吧。”

    两人说着就低低笑了起来,语气中满是轻蔑与不以为然。

    不出叶琼所料,百姓间对于黄锐藻的印象果然好了不少,已经有人说:“这个官员还能为咱们这些小老百姓考虑,倒是很难得。”

    混在人群中的黄嘉运得意洋洋,觑着他脸色的学子顿时跟着话头说:“可不是,黄大人能为百姓考虑,真是难得的好官,也就只有黄大人能配得上这祭酒之位了。”

    一番话听得苏氏的心情也畅快不少,众人说说笑笑了几句,就听楼下喧哗声顿起,很快又平息了下去。

    叶琼往台上看去,只见立在台上的正是胡家推举的黄锐藻。此刻,黄锐藻头戴纶巾、一身青袍,如果忽略他那浑圆的腰身的话,倒是有几分文人模样。

    此刻,台上还无一人,百姓们翘首期盼,直到巳时初,日光炫目之时,国子监内才渐渐走出来几位眼熟的国子监官员,官员们的身后便是文人打扮蓄着胡须的几位大儒,当头一位便是邹双瑞邹老先生。

    邹老先生似乎有些不高兴,始终皱着眉头一副不高兴的模样,弄得他身边的大儒和官员们也不敢轻易和他搭话,就这样尴尬地和他一同落了座。

    苏氏的面色还有些发白,在叶琅和叶琼的小心看护下才落了座,勉强笑着说:“你看你们,这也太紧张了一些。早知道我就不坚持来了,倒让你们替我操心。”

    叶琼见苏氏依旧忧心忡忡的模样,有意开口打趣道:“堂嫂,就算放你一人在府里,你也会胡思乱想的,不是吗?况且,我也就罢了,琅堂哥为你紧张为你操心,那也是应该的,我说的可对?”

    叶琅原本还挂心着胡氏的事情,被叶琼这么一打岔,心头的阴翳倒是消散了许多,不好意思地说:“哪有什么对不对的。为人夫君,看护妻子,那也是理所应当的。”

    叶家早早地就在临街的茶楼上包了一间前后打通的雅间,从窗户上望下去正好能瞧见整个论道会的场地。

    叶琼随着叶琅和苏氏匆匆赶到之时,哥哥叶瑾和五叔叶祀竹早早到了,陆春望也立在角落里,向叶琼微微颔首。

    今日的成贤街格外热闹,天不亮便有不少挑着扁担的小摊贩涌过来抢占位置。等到天边大亮之时,成贤街内的茶楼、食肆已经挤满了百姓,就连专门开在国子监附近以供学子笔墨的文书铺子也满满当当地塞满了人。

    众人摩肩接踵,却无一人敢高声喧哗,就算被对方踩丢了鞋子,也不过小声咒骂一声,因为没有人想在这论道会中,给大凉最负盛名的几位大儒留下不佳的印象。

    国子监外早早搭起了一个小小的台子,另设了几张桌椅,虽然简朴却处处透着文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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