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叶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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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氏心中感激莫名,心中暗暗下了决定。

    ……………………

    辰时初,叶家祖宅中,胡氏坐在高椅上,不耐烦地看着面前看起来恭敬柔顺的媳妇苏氏给她请安。

    真是可恶,自己好不容易才从家庙那苦地方脱身出来,本想着好好磋磨磋磨这小贱蹄子,谁知她的肚子里竟然又揣了崽,如今是打也不得骂也不得,连请安都只能让她弯弯膝盖就算完了,可真是让人愤恨。

    待苏氏请完了安,胡氏便不阴不阳地说:“你如今也是双身子的人了,怎么还记得给我这个半截身子入黄土的请安,倒是我担不起了。”

    苏氏忍不住暗暗翻了个白眼,陪笑道:“母亲说笑了,哪有担得起担不起的说法。公爹和夫君心疼我不让我日日来请安,那是心疼我。但我可不能躲懒,我向母亲请安,是我的孝道,母亲自然担得起。”

    更何况,只要有一天不来请安,您老就会让丫鬟轮番来我跟前问我今日可好,还要去胡家那里嚼好几天的舌头,我可担不起。苏氏这样想道。

    苏氏提到了叶祝锦和叶琅,胡氏即使再不喜欢苏氏,也不好太为难她,便让苏氏坐下,打听起了今日国子监要举办的论道会的事情:“我见你今日做了要出门的打扮,是打算去看国子监的那场论道会吗?”

    苏氏并没错过胡氏眼中的恶意,故意装作忧心忡忡的样子,强笑着说:“论道会巳时才开,我打算和母亲请了安就过去,夫君的课业要紧,抽不得空,我便请了琼妹妹和我一起去,到时候五叔和瑾堂弟也在。”

    见苏氏强颜欢笑的模样,胡氏心中得意,便打算再说几句话就放了苏氏回去。就在这时,苏氏的乳母范妈妈便悄悄走了进来,在苏氏的耳边低声说了什么,胡氏看着便忍不住问道:“说什么呢,有什么事吗?”

    苏氏的脸色便尴尬了起来,但还是恭顺地说:“没什么。只是我想着今日不是国子监的论道会吗,担忧我父亲口渴肚饿,便让小厨房准备了些茶水点心准备带过去。范妈妈吃不准每样准备多少,这才来问我的。”

    胡氏的眼睛一亮,“哦”了一声,又忍不住说道:“这样说来,我也该给亲家父尽点心。来,椒儿,你也拣几样点心和上好的茶叶给亲家父送去,去吧。”

    椒儿是胡氏从家庙出来后,胡家新送给她的大丫鬟。她闻言看了胡氏一眼,便应声下去挑礼物了。

    苏氏心中冷笑,没有再多留便告罪出来,和身边的范妈妈吩咐道:“既然一起去,就不用把椒儿盯太紧了,不给她留点余地,她怎么好下手呢?”

    范妈妈的眼中也带了愤恨,忙道:“奴婢省得,少奶奶放心。”

    另一边,叶琼受邀来到苏氏院中时,才知道苏氏去给大伯母胡氏请安去了。叶琼不由得有些担心胡氏又会刁难苏氏,便急匆匆地赶去胡氏的院中,谁知行至途中,路边却突然斜刺进来一个小小的黑影径直往叶琼身上撞,惊得随行的杜鹃瞬间拦在了叶琼身前。

    只听一声“哎哟”,杜鹃和那黑影一同被撞得个结实,叶琼听着那声“哎哟”有些眼熟,仔细看来,那黑影不是叶珀,又是谁?

    叶琼忙把杜鹃和叶珀一同扶起,笑着亲自拿手帕替叶珀拍着身上沾的泥土,笑道:“怎么是珀哥儿,突然就跑出来了,也不当心些,小心叫你爹爹知道。”

    叶珀却红着脸,像是被什么吓到了的样子,紧紧抓着叶琼的袖子不说话。

    叶琼心下纳罕,便半蹲下身,使自己的眼睛与叶珀的眼睛平齐,细声说:“珀哥儿,你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的吗?”

    珀哥儿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眼前平和亲切的堂姐,这个上次在祠堂里救了他的、他除了父亲以外最佩服的人,心中下了决心,终于扭扭捏捏地说:“琼姐姐,你说,若是你亲眼见到一个亲人犯了两回错,甚至第二次的错可能危及了人命,你会怎么做呢?”

    叶琼心中一惊,对于叶珀话语中指向的是谁,已经隐隐有了猜测,还来不及说话,叶珀却又自言自语道:“不对,学堂的夫子曾经说过,亲亲相隐,我不该说的……”

    听到叶珀说起亲亲相隐,叶琼心中更加确定,叶珀说的正是大伯母胡氏。

    见叶珀犹在踌躇之中,叶琼只能轻叹一声,说:“亲亲相隐是无错。可是若是眼看着亲人继续犯错却不加以阻止,使无辜之人受到伤害甚至失了性命,让亲人惹上人命官司最终以命相偿,又何尝不是一种不孝呢?”

    叶琼的一番话掷地有声,听得叶珀面无血色。

    叶琼的心中划过同情,却知将话点透,才是对叶珀最好的安排,便缓和了语气继续说道:“那些被伤害的人,又何尝没有亲人呢?你的亲亲相隐,却有可能破坏他人的天伦之乐,这样的亲亲相隐,对被伤害的人公平吗?”

    叶珀双拳紧握,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羞愧之色。

    叶琼的眼中闪过欣慰。

    她的言下之意,就是请叶珀想一想他的嫂嫂苏氏,苏氏如今正怀着身孕,上回苏氏腹中的孩子就是大伯母害的。叶珀会为堂嫂苏氏的事情感到羞愧,果然是个好孩子。

    叶珀仍旧一言不发,叶琼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伸手揉了揉他毛绒绒的发顶,说:“珀哥儿,琼堂姐说得再多,做选择的还是你自己。无论你做什么选择,都有你自己的道理,琼堂姐都会理解你。”

    叶珀张了张口,却不知如何说话。

    叶琼见此,便想主动转开话题,正要问问苏氏的情况,就听喧闹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叶琼定睛一看,不远处,范妈妈正带着一队丫鬟婆子风风火火地过来,队伍中,白鹭正亲自押着一个发髻散乱的丫鬟。

    范妈妈神情急切,险些没看到站在路边的叶琼和叶珀,等走进了才发现,忙向二人请安,一边将目光不住地在叶珀的身上打转,一边向叶琼说道:“琼姑娘来了呀,这是要去寻我家少奶奶吗?可不巧,少奶奶正在松鹤堂和大老爷说事情呢,要不,您和我一道过去瞧瞧,大老爷肯定不会介意的,少奶奶也能安心些。”

    范妈妈说苏氏会“安心”,却不是“高兴”,叶琼便听明白了范妈妈的弦外之音,是松鹤堂的事情有些大,苏氏需要她的帮忙才能安心将事情处理好,便笑着说道:“既然堂嫂在松鹤堂大伯父那,我自然也是要去见大伯父一面请个安的。”

    见范妈妈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叶珀身上,叶琼知道范妈妈的顾忌,便转头对叶珀说:“珀哥儿,你不如……”

    叶珀却打断了话,抬起头说:“琼堂姐,我也想去松鹤堂,我们一起过去好不好?”

    叶琼的瞳孔微缩,心下更是添了几分同情和欣慰。

    叶珀的眼睛清亮,他能这样说,便是已经下了决定。

    叶琼暗叹一声,向叶珀轻轻点了头,又对范妈妈说:“范妈妈,珀哥儿既然这么说了,那我们便一道走吧。”

    范妈妈心中狐疑,以三房这位琼姑娘的聪慧,怎会看不出来大房将有大事发生,叶珀这样的小孩子是不好掺和的。但叶琼既然这样说了,便自有她的道理,范妈妈便笑道:“那便一起吧。”

    叶琼颔首,轻轻拉起了叶珀汗湿的手,向松鹤堂走去。

    叶琼的话,像是雷击一般闪过苏氏的脑海,让苏氏猛地一惊,想再问问叶琼,旁边又有他人在,不好直言,便只是看了叶琼一眼。

    叶琼的目光坚定,向苏氏微微颔首,笑着说:“堂嫂如今有孕,出入还是要当心些,我已经和白表姑说好了,她也说愿意在最近一段时日跟在你的身边听你差遣。”

    叶琼的笑容一滞,神色突然冷了下来,说:“还不是可以掉以轻心的时候,尤其是堂嫂你。”

    苏青义和苏氏闻言一惊,苏氏忙问:“此话怎讲?”

    叶琼便道:“你还记得先前,师母与你的‘恰好’相遇吗?堂嫂,你想想,这时间怎么就会掐得这样准确,怎么偏偏就是你每月出门收租子的那日,怎么那贺夫人就这样恰好推开了你常去的那间包厢的房门呢?”

    一边的苏青义看在眼中,心内酸涩难当,对叶琼更添几分赞赏。

    叶琼和苏氏心知肚明,大房里,和国子监之事有瓜葛的,又和苏氏有仇怨的,也就只有叶琼的大伯母胡氏了。

    苏氏脸色煞白,叶琼不忍地小声提醒说:“堂嫂还是小心些。依我看,此事八九不离十,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一边修剪着盆景,一边注意着二人的叶琼和贺老夫人交换了眼神,一同放下了剪刀,叶琼笑着扶起苏氏道:“这下,堂嫂可放心了?”

    苏氏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叶琼便揽着苏氏走到苏青义和邹老先生面前,笑道:“师父,您和苏伯父已经说了大半个时辰了,再说下去,那伯母和琅堂哥可就要打上门来,说我叶家把着人不放了!”

    众人笑了起来,邹老先生和苏青义心知叶琼这是在提醒他们该说正事了,也清楚刚刚是叶琼特地留了时间请他们熟悉彼此,便由邹老先生先说道:“好,琼丫头,你请了我们过来,可是想到了什么帮助你苏伯父洗刷流言的好办法?”

    苏氏的脸色越来越白,说:“你的意思是,府里有人,将我的行踪泄露了出去?”

    叶琼适时地扶住了苏氏,与苏氏交换了一个眼神。

    叶琼向邹老先生慧黠地眨了眨眼,向邹老先生微微屈了膝,道:“如此,就要麻烦师父出马了。既然人人都认为如今师父大概恨死了苏伯父,那就让他们这么认为吧!师父在国子监中,也有交好的官员吧,只要向他们稍微透露一点师父对苏伯父的厌恶,暗示师父想要在百姓面前痛批苏伯父,他们自然会同意论道会的。”

    众人闻言纷纷叫好,苏氏捂着心口笑道:“还是你有办法,这下我也能心安了。”

    两人相谈了足有大半个时辰,直说得苏青义口干舌燥,却依旧满面春风,笑着向邹老先生拱了拱手,说:“邹老前辈折煞我了,今日听邹老前辈一言,我才知我的筹划还有这样多的错漏之处。更何况,前辈善用比喻与实例,话语幽默诙谐,与您相谈,可比与我那只想着如何维护裙带关系的同僚谈话畅快多了!”

    话音刚落,苏青义便和邹老先生不约而同地畅快大笑起来,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说到此处,邹老先生不由地怒道:“将行贿这样的事栽到我和青义的身上,看起来是想陷害青义,但又何尝不是看轻了我呢?”

    叶琼冷笑道:“那幕后之人只以为人人都和他们似的重名重利,只要传出苏伯父向您行贿不成的流言,您就会坦然接受那持身中正的美名,就算您不接受,也会因为先前京城中将苏伯父和您一起作比较的流言而对苏伯父不满,最后默不作声。若师父真的是那样的不堪之人,他们的筹划倒不失为好计谋,可惜了,他们不知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叶琼的一句“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说得邹老先生的面色终于缓和了些,苏青义也忍不住点了头,只有苏氏忍不住犹疑道:“但是,如今父亲的名声已经成了这样,国子监中怕是没多少人愿意听父亲的话了,若是要在国子监办论道会,其他官员们会同意吗?”

    叶琼笑着说道:“我确实有一个法子,只是好不好,还得请师父和苏伯父斟酌一二。世人敬重行事坦荡的君子,遇到流言,若只是一味地躲闪,世人便只当你是心中有鬼。如此,倒不如在国子监门前办个论道会,让苏伯父与学子们和百姓们开诚布公地谈一谈。苏伯父的学识与决心,可是连师父都看好的,学子和百姓们听了苏伯父的论道,又怎会继续坚信那虚假的流言呢?”

    说到此处,叶琼又看向了邹老先生,说道:“当然,光是这样还不够。那流言中闹得最凶最要命的,还是苏伯父向师父行贿这一条。”

    杏花叶家的观棋斋中,叶琼和师母贺老夫人立在院中,两人的手中均拿着一把园艺小剪,细细地修剪着面前的几盆云松。她们身边,已有身孕的苏氏不好久站,便坐在一把小椅上,目光却没有放在二人身上,而是纠结地放在了院子中央的另外二人身上。

    院子中央,邹老先生正捋着胡须含笑看着苏青义侃侃而谈,目光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几分激赏。

    苏青义说的,正是他对国子监乃至大凉域内的大半学府循常习故、不思进取的学风的看法,又简明扼要地说了几点他所想到的改进之法,则则都有独到可行之处,即使是邹老先生也忍不住出言赞赏道:“好,你比我想得更好!我敢直言,若最后不是你坐上那国子监祭酒之位,那将是整个大凉的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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