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莎迪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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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该教的我都教给他们了,”亚瑟悠闲地说,“剩下的就是练习再练习,熟能生巧,我还呆在这儿的目的是为了防止这两个小子不小心把子弹打到对方的屁股上。”说完,亚瑟哈哈大笑。

    莎迪没有笑,只是把注意力转向正在练枪的两人身上。

    两人的射击方式并非一般的平举式,而是流传于西部牛仔间的快速腰射。这种射击方式其实很危险,因为不管再如何练习,快速腰射的射击精度也无法跟正常的射击方式相比,但在一对多的战斗或者复杂的枪战场面中,这种射击方式可以很容易地扭转劣势,打出火力压制。

    布兰迪和蓝尼的射击目标是放在二人十米开外的两个酒瓶,这种目标如果用正常的射击方式,无论是布兰迪还是蓝尼都能轻松击中,但现在,他们二人几乎打完了两弹槽的子弹,却连那瓶子的边儿都没碰上。

    “腰射看着很帅,真用起来怎么这么难啊。”蓝尼一边往左轮手枪的弹槽里装子弹,一边抱怨着。

    布兰迪面向自己的目标,“啪啪啪”三枪击发,无论是动作还是速度都很有快枪手的风范,如果说他和真正的快枪手还有什么差距的话,那就只有准确度了。他看着面前毫发无损的酒瓶,也觉得无奈:“保证精准度果然是腰射中最难的部分,哪怕是亚瑟,用腰射都不能保证枪枪爆头。”

    “枪枪爆头?”蓝尼装好子弹,再次击发,不出意料,无功而返,“咱还是先把这酒瓶子应付了再说吧。”

    布兰迪也装好了子弹,把枪放回枪套,再度施展快速腰射,这次却并非无功而返,一个酒瓶“啪”一声碎成了渣。

    蓝尼这下不乐意了:“哎我去,你打你自己的瓶子啊,你打我的瓶子算怎么回事?”

    “你以为我想啊,我也控制不了啊我。”布兰迪倒是有些无奈。

    “嘿!布兰迪!”亚瑟突然喊道,“你过来!”

    布兰迪听见亚瑟的声音,便停止了和蓝尼的争执,跑步来到亚瑟面前,看见一旁的莎迪,也礼貌地扶了扶帽沿:“早上好,阿德勒夫人。亚瑟,有什么事吗?”

    “感觉怎么样?找到窍门了吗?”亚瑟笑眯眯地问。

    布兰迪挠了挠头,说:“虽然拔枪速度已经跟上了,但准头还是不行,我总觉得似乎少了些什么,但还不知道具体为何物。”

    亚瑟点点头,说:“能有这种感觉已经很好了,毕竟你才练习不到半天,对了,阿德勒夫人似乎有事找你,你跟她聊聊吧,我去看看蓝尼,你别看这小子读书写字是把好手,在枪术方面可比你笨多了。”

    看见莎迪走出屋门,亚瑟礼貌地扶了扶帽沿,问候道:“早上好,阿德勒夫人。”

    “早上好,摩根先生,”莎迪点点头以示回礼,“他们在练习枪法吧?你为何不去指点一下?”

    在荒野中过活的人,很少按照钟表的时刻过日子,范德林德帮也是如此,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颇有古风。当然,不排除现在条件简陋,没法肆意玩闹的可能性,否则这帮闲不住的糙老爷们可能会一直闹腾到半夜才消停。

    实际上,除了缝缝补补和帮厨的工作,莎迪并没有发现帮派里的这些女人还做过什么其他的活计,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帮派里那些大男人们过度保护的结果。拿皮尔逊来举例子,因为营地的厨房是露天的,若不是有时候厨房活计太多,那些从不在内务上花力气花心思的男人们又指望不上,那个老胖子甚至都不愿意让女士们过来帮厨。

    营地里的其他女士们对于这种过度保护其实蛮受用的,虽然因为实在闲得发慌,难免有一两句埋怨,但她们实际上格外珍惜这难得的完全属于自己的时光。强调“完全”二字,是因为在正常情况下,若是女士们稍有懈怠或者忙里偷闲,都会招来苏珊•格里姆肖女士的一番说教,而现在,连格里姆肖女士本人都开始无所事事起来,她又有什么立场去说姑娘们不干正事呢?

    耳边隐隐传来枪声,有些吵,她不得不停下手里因为实在无聊才做起的针线活。帮派里的女人并没有因为这个有什么异动,不知是习惯了枪声,还是从枪声辨认出了敌我,当然,也不排除莎迪比她们都更敏锐这一可能性,毕竟莎迪是锻炼过枪法的。

    出于好奇,也出于想要逃离那些话题的目的,莎迪披上厚重的披肩,走出了屋子。没走几步,她就找到了枪声的来源。

    营地中央的空地上,布兰迪和蓝尼正在练习枪法,而他们的老师亚瑟则在一旁悠闲地抽着雪茄,完全没有当老师的样子。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被噩梦惊醒了,事实上,这半个月以来,她一直被同一个噩梦折磨。她梦到自己和深爱的丈夫一起工作,一起打猎,在寒冷的雪夜中蜗居在温暖的屋里,讲讲故事,说说闲话,有时还唱唱歌;然后他们来了,粗暴地砸门,恶言恶语地辱骂,丈夫为了保护她,半逼半劝地把她塞进地窖;然后就是一片黑暗,只有耳边能听见乞求,辱骂,争执;最后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只有沉闷的嘀嗒声,她循着声音看去,只看见一滩猩红的液体,额头湿湿的,她胡乱一抹,手掌被铁锈味的液体染红。于是整个世界都被猩红的浪潮席卷,她望着荡漾的殷红的天,沉沦,再沉沦。

    她回味着这个无比熟悉的梦,这让她更加痛苦,痛苦又带来了新的眼泪。她本以为自己的泪水早该哭干了,但很奇怪,为他而流的眼泪似乎怎么也流不完。

    她想就这样一直躺着,就像他的丈夫永远地躺在冰天雪地的马车里。

    只有莎迪对于这种颇具大男子主义的过度保护是确实有些意见的。以前和丈夫一起时,无论是工作还是日常生活,她和丈夫之间一向都是平等的关系,这个世界一贯存在的男尊女卑在他们的小家里是不存在的。现在她被迫走出了自己的舒适圈,来到了另一个群体中,切实感受到了这种不对等的关系带来的不自然,她的心里难免生出些许不满,尽管现在的这种过度保护更多的是出于绅士风度和骑士精神。

    至于帮派里的莺莺燕燕,老实说,她不太能融入这个圈子。毕竟她一直是良家妇女,而帮派里的女人绝大多数都是自小在帮派、妓院这些肮脏地方长大,妥妥的不良女青年,除了艾比盖尔这个已经做了母亲的女人她还能聊上两句以外,其他人的话题她是真心不知道该如何加入进去。试问,一个做了二十多年良家妇女的女人,如何加入充斥着偷窃、欺诈、抢劫和皮肉生意的话题呢?

    莎迪没有说话,只是愣愣地望着窗玻璃上凝结的冰花,有些出神。

    这样的对话,几乎每天的这个时候,都会重复一次。

    清晨,天刚蒙蒙亮,莎迪•阿德勒便从噩梦中惊醒,醒来时,眼角还残留着泪水。

    她没有立刻起床,只是仰面躺在硬得有些隔腰的床板上,呆愣愣的,等着泪水自然风干。

    “你还好吗?莎迪?”艾比盖尔关切地问。

    “没事,就是做了个不太好的梦。”莎迪下意识地擦了擦眼角,坐直了身子。

    艾比盖尔的手温柔地搭在莎迪的肩上,希望通过这种方式给予她力量,“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艾比盖尔说。

    “也许这样就能再见到他了。”她无法停止这愚蠢的想法。

    直到她的视野里出现了艾比盖尔的脸,她知道自己再怎么样也该从自己的癔症里暂时走出来了。

    安巴里诺,犁刀村。

    范德林德帮暂居于此已有半月,也许是时来运转,也许是事在人为,比起刚到此处的捉襟见肘,现在这个由二十二人组成的大家庭终于在这个地方过上了多少还算像样的生活。虽然不能跟以往的生活作比较,但是至少大家能在严寒中取暖,能吃上有滋有味的肉食,至少现在的大家都还生龙活虎——啊,倒霉的约翰不算——至少没有人再撒手人寰。笑容终于重现在每个人的脸上,尽管他们依旧忍受苦难,但至少他们能看到前方闪耀的希望。

    只有一个人除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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