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的很小。
但却同样带着秋日的冰冷。
好像是这天,都在哭泣一般。
国公府所在的那条街。
已经完全的拥堵了。
从里到外,密密麻麻的挤满了人。
有长安城的百姓,还有朝廷的官员,甚至还有一些江湖人,青楼妓院的女子,乞丐等等。
什么人都有。
他们自发的进入了这条街道。
注视着国公府。
并有秩序的上前祭拜。
丝毫不混乱。
有的人,还在国公府的门口前,放上了一朵百花。
有的花是真的。
有的花是用白纸折出来的。
浠沥沥的雨水像是丝线一样,慢慢的落在那一大片密密麻麻的白色之上。
将这种悲哀和心痛,扩散出去。
这场火烧的很大。
而且很剧烈。
又是在夜间出现的。
水城司的人根本没来得及灭火。
等他们赶到的时候,国公府已经是满目疮痍。
残垣断壁。
原本的辉煌和庄严,都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便是那一片焦黑。
那座大门。
已经是裂开了。
整个左面的一扇完全被烧成了灰烬,右面的一扇,坍塌在地上,有一半烧毁了。
门板的轮廓边缘,全都是烧黑的痕迹。
剩下的一半门板上,那些漆皮也因为被烧过,而显得斑驳一片。
视线朝着里面看去。
也都是焦黑。
还有凄凉。
“国公爷,是个好人。”
“咱们能有今日,这座国公府功不可没。”
“愿国公爷一路走好。”
有人在心里默念。
雨似乎是有变大的迹象。
雨滴开始从细线变成了米粒般大小。
雨滴落在屋檐上,落在地上,落在脸上,发出劈里啪啦的声音。
人们的头发,衣服,都是陆续的被打湿了。
但是这人群依旧这样有条不紊的移动着。
没有人慌乱。
也没有人推挤。
更没有人打伞。
人们就这样站在冰冷的雨和风之中。
继续拜祭。
“一会儿,要给国公爷磕三个头。”
人群里有一个妇人,牵着一个孩子。
女孩儿大概有六七岁的样子,头上扎着两个马尾。
男孩只有四五岁的样子。
还穿着开裆裤。
女孩儿是昨天得到拨浪鼓,又得到了玉佩的赵扶摇。
男孩儿,是女孩儿的弟弟。
这妇人自然就是他们姐弟的母亲。
昨天晚上。
这妇人看到了女孩儿手中的玉佩,大惊失色。
她原本是一位大家闺秀。
后来嫁到了这长安,丈夫从军而去,便一个人拉扯着两个孩子。
她是有些文化的。
所以,认得这块玉佩上的字迹。
大魏忠良。
这四个字,还有这玉佩的样式。
让她明白了这玉佩的来历。
玉佩,乃当朝皇帝御赐给国公府的东西。
忠良佩。
相当于丹书铁券。
免死金牌。
哪怕是犯了谋反之罪,也能够免去诛九族之罪,只需要罪魁祸首伏法便可。
妇人仔细询问了赵扶摇得到这块玉佩的经过。
她觉的可能是误会。
原本想着,第二日的时候,就来这国公府,将这枚玉佩还回去。
但她随后不久。
便听到了国公府失火的事情。
她这时候,是带着一双儿女前来祭拜。
“磕头。”
很快,轮到了这一位妇人,还有这一对儿女。
她带着赵扶摇,来到了国公府的门前。
然后送上了三朵百花。
他的丈夫在辽东军。
战功不少。
如今已经做到了校尉的职务。
所以,俸禄也是不低的。
她的花便是花了银子买来了,新鲜的白菊花。
母女子三人,分别将百花放在了这一片花海里面,然后,妇人带着两个孩子跪了下去。
地上的雨水已经积攒了一些。
里面流淌着从国公府里面冲刷出来的灰烬。
有些乌黑。
三人都好像没有查觉。
她们恭敬的磕头。
一个。
两个。
三个。
额头上沾了一些泥水,妇人和赵扶摇都没有在意,倒是那个四五岁的男孩儿还不太懂什么,伸手去擦。
啪!
妇人挥手把男孩儿抬起来的手打掉,然后狠狠的瞪了男孩儿一眼。
男孩儿连忙把手放了回去。
“国公爷走好。”
“民女定会将扶摇养育成人。”
妇人在心里默念了一句。
然后这才是带着儿女起身,低着头,走向人群之外。
三人在雨幕之中越走越远。
赵扶摇时不时扭头,看一眼那一片白色的花海。
她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但,她依旧觉的悲伤。
“查清楚怎么回事了吗?”
这一片雨幕铺天盖地的时候,在正对着国公府的不远处,一座茶楼的顶楼。
老皇帝,陈暮。
两个人站在窗口。
正看着那一片花海和无数自发哀悼的百姓。
两个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尤其是老皇帝。
雨幕越来越大,视线越来越模糊。
老皇帝叹了口气,声音低沉的问道。
昨天还好好的。
突然之间,国公府一场大火,一切都眼下云散。
徐北鸣死了。
国公府上下,除了那些被遣散的人,剩下的所有人都死了。
若说这是意外。
老皇帝是无论如何不会相信的。
“老奴无能。”
陈暮摇了摇头,道,
“刑部的人将国公府上下,检查了一个遍。”
“又把所有的尸身检查了一个遍。”
“都是一掌碎心毙命。”
“但却没有发现什么线索。”
“只是,徐盛容不见了。”
老皇帝听到这最后一句话,眼瞳里的目光突然间凝固了一下。
有些不敢置信。
他扭过头来盯着陈暮,迟疑了稍许,又吩咐道,
“让刑部的人把所有的尸身都再重新检查一遍,朕要最准确的消息。”
“尤其是,检查一下这些人的心脏之处,是否有寒气侵袭的迹象。”
徐盛容没有死。
老皇帝隐约之间猜到了一些事情。
但是,他不敢相信。
那个孩子。
那个少女。
也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
她能够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疯子般的事情吗?
老皇帝不敢相信。
但他,又觉的,很有可能是这样。
所以让刑部再仔细探查。
“陛下。”
陈暮听着老皇帝的语气,也是猜测到了什么,他皱了一下眉头,有些迟疑的提醒道,
“如果真的是……容姑娘……那要不要派人去通州,提醒一下昭王?”
如果是徐盛容做的这些事情。
那,徐盛容应该也就成了疯子了。
致使徐盛容疯癫的。
除了徐北鸣,定然还有昭王。
徐盛容很有可能去昭王府,做出什么不可想象的事情来。
“不必!”
老皇帝听到昭王这两个字,眉宇间闪过了浓浓的鄙夷还有厌恶。
他重重地一巴掌拍在了这窗棱上。
声音里带着阴沉,还有愤怒,骂道,
“他早就该死!”
徐国公府能有今日,徐盛容能够有今日。
武昭,脱不了干系。
哪怕他稍微有点儿自知之明,哪怕他有点洁身自好。
没有染上这人人唾弃的花柳病。
国公府也不会如此。
说不定。
徐盛容就能安心嫁去通州呢。
都是这个废物给害的。
“老奴,这就去查。”
陈暮听出了老皇帝的愤怒,叹了口气,没有再多劝。
他心里,其实对原本的太子,现在的昭王。
也是鄙夷至极的。
那真的是大魏朝,也是皇家的,耻辱。
“陛下。”
陈暮转身,刚走出去了两步,突然是又想起了什么。
提醒道,
“陆行舟要进长安了。”
“朕知道了。”
“朕这就回宫。”
……
长安城外。
那条从远处的辽阔天地上蔓延而来,直通着长安城南门的那条大道上。
正行驶着一辆黑色的马车。
马车沉稳。
行驶的速度不急不缓。
因为有阴雨的缘故,那道代表着东厂权威的鹰鱼旗,被打湿了。
它裹在了旗杆上,并没有猎猎张扬。
不过。
那两千东厂番役,如黑色的龙一般跟在这座马车的后面。
依旧是能够给这辆马车带来无尽的峥嵘。
汪亭和陈慷,这两位指挥使千户。
分别骑马立在黑色马车的左右。
雨水将两人的衣衫打湿。
发丝打湿。
两人都好像没有感觉。
根本就不在乎。
他们紧紧的盯着这四周,防备着任何可能出现的事情。
只要陆行舟还没有入这长安城。
他们就不会放松。
而那些东厂番役们,也是一个个都目光冷冽。
手握在刀柄上。
不肯有丝毫的放松。
马车里。
陆行舟和冯谦益对面而坐。
这车厢虽然不是特别的宽敞,但是坐两个人,再往中间摆上一张桌子,还是不成问题的。
桌子上,有着一壶清酒。
两碟糕点。
都是给两人准备的。
“放心,卓天南如今给你的耻辱,来日,咱家定能帮你讨回来。”
冯谦益的面色有些悲伤。
她盘膝坐着。
折扇放在了桌子上。
右手端着茶杯,但是却并没有喝。
随着马车的摇晃,这茶杯里的水,正微微荡漾。
她看着荡漾的水在发呆。
今日一早。
玄机阁那边儿有消息传到了冯谦益的耳中。
卓天南以违背玄机阁祖训为由,宣布将冯谦益逐出玄机阁,并将其父亲的灵位,也请出了玄机阁主阁。
卓天南将冯书知的灵位,放在了主阁的门口。
光天化日。
风吹日晒。
并江湖传信冯谦益,如果还有丝毫孝心的话,就立刻将冯书知的灵位取走。
以免冯书知在天之灵不得安息。
这是要逼冯谦益回去。
至于冯谦益回去之后,会发生什么,不得而知。
或许,卓天南会真的放冯谦益离开。
又或许,会让冯谦益葬身于其父亲的灵位之前。
而冯谦益如果不回去。
那就是不孝。
这法子有些阴损。
冯谦益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愤怒不已。
但她是肯定不会回去的。
卓天南摆下这一道,就是在逼她。
陆行舟回长安,还有一些事情要收尾,必然是不能陪她一起再回蜀地的。
只有她自己能回去。
而她身边的那些武林高手,也已经损失殆尽。
她回去。
就是任人宰割。
她辛苦争取来的这一切,就没有了意义。
所以她不会回去。
哪怕是背着不孝的罪名。
也不会。
但是她心里还是非常的痛苦的。
父亲被奸人所害。
如今灵位还要被放在光天化日之下,承受这风吹雨打。
在天之灵不得安宁。
她这个做女儿的,实在是于心难安。
“半月。”
陆行舟见冯谦益没有说话,又补充了一句,道,
“最多半月。”
“咱家便能够将这长安城里的事情彻底处理干净。”
“到时候,咱家总是要再去一趟蜀中的,将固城,石泉,汉中,还有沧江口这一条路线彻底打通,自然,咱家也会去一趟玄机阁。”
“帮你主持公道!”
“多谢陆公公了。”
冯谦益有些提不起精神,但还是苦笑着敬了一杯茶。
不过她的茶杯刚刚举起来的时候,这眉头突然一皱。
对面的陆行舟,也是猛地扭过了头,看向了这马车的前方。
希律律!
希律律!
牵扯着马车的那两匹白马,似乎是受到了什么惊吓,纷纷停下了脚步。
它们停的有些急促。
前蹄甚至抬起来了一些。
导致这马车也是剧烈的摇晃了一下。
冯谦益端着的茶水洒了一片,那茶壶,桌子上的糕点,也是稀里哗啦的散落在地。
陆行舟没有理会这些。
他面色阴沉。
豁然挥动了袖袍。
砰!
一股子狂暴劲气直接从那掌心之间吞吐而出,然后震碎了这车门上摇晃的门帘,冲了出去。
砰!
紧接着,这车前方,便是传来了一阵低沉的炸裂之声。
气浪翻滚震荡。
这车厢里也是受到了一些影响。
那散落的糕点,那碎裂的门帘,也是被再度震的飞溅了起来。
“保护督主!”
“何方宵小,敢行刺督主?!”
这同一时刻,车外也是传来了汪亭和陈慷的冷冽暴喝之声。
狂暴气息随之而起。
两人分别策马前行,挡在了这黑色马车之前。
哗啦啦!
哗啦啦!
紧随其后的,便是那一众东厂番役。
这些人原本就是金吾卫的精锐,反应速度惊人。
一霎那的功夫。
已经是前三后四,将这马车给牢牢的拱卫在了中间。
密不透风。
有人持刀而向前。
有人蹲在了马车四周,手中的臂弩已经对准了刺客所在的方向。
还有人,抽出了火铳。
因为有风雨的缘故。
他们将火铳用牛皮纸包了起来。
并一只手撑开了伞。
将风雨挡在了外面。
保证火铳不会受到影响。
虽然不多,仅有十把。
但是那漆黑的枪口,在这风雨之中,依旧威慑力十足。
所有人都盯着对面。
那个站在雨幕之中,身上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的身影。
“是谁?如此大胆?”
陆行舟从车厢里面走了出来。
冯谦益跟在了他的身侧。
风雨很大。
而车厢里只有一把油纸伞,所以陆行舟给了冯谦益。
冯谦益便是举着伞,撑在了二人的头顶。
两个人因此靠的很近。
这一幕有些熟悉。
“陆行舟,你就是个去了势的太监而已。”
“竟然还要美人儿相伴?”
“你配吗?”
这瘦削的身影,抬起头,透过雨幕,盯着站在马车上的两道身影,声音异常阴森。
那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些掩饰不住的愤怒。
今年的第一场秋雨。
淅淅沥沥的降落了下来。
以告慰徐国公在天之灵。
客人们比往日少了很多,只有零星的人在街道上出现。
但他们也很少有买东西的。
没有人出声招揽客人。
好像都得到了某种命令,沉默不言。
这种沉默,从长安城的门口,延伸到了长安城的深处。
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整个长安城。
……
天。
都只是匆匆而过。
商贩货郎等等,都是守在自己的摊位前,神色萧索。
即便是最为繁华的那四条大街,也是变的有些压抑。
商铺的门口,都挂着白纱。
一个不剩。
这件事。
整个长安城都因为这种笼罩,而显得有些黯淡。
这气氛,自然也是压抑的。
街道上没有了那些欢笑,也没有了那种热闹。
是阴沉的。
日头像是被一层黑色的纱给从外面笼罩住。
国公府大火。
将整个国公府上下,烧的一干二净。
国公府里的那些人,全部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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