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男男女女当然不是单纯的见色起意。
实际上，其中动机不纯者只占了总数量中极少的一部分。
剩下大多数宾客之所以不断偷瞄，更多的还是出于对他身份的好奇。
毕竟丁塔格尔的上流社交圈子一直相对封闭，突然出现了一位陌生的“闯入者”，自然吸引了大多数人的注意。
而作为众人关注的焦点，亚当自己并没有说破谜底的意思。
他很清楚从踏入庄园的那一刻起，对演技的考核就已经开始。
作为炙手可热的民族英雄，上尉造访托马斯阁下的行程根本不是秘密，但限于预设的立场，到底不能在大众面前表现的太过积极。
在这场角色扮演的“游戏”中，亚当承担的戏份是一位与上级领导貌合神离的基层军官。
他出身寒微但聪明好学，懂得因势利导在不同阶段攀附合适的目标完成阶级跃迁。
他个人能力出众但因为年纪的限制缺少政治斗争经验，好在行事不被传统的道德观念束缚，让他有资格成为诸多老狐狸眼中可以利用的理想目标。
总体来说，这个性格复杂的角色因其表里不一的人物特质并不容易诠释。幸好亚当作为该角色的“参考原型”，勉强可以算是本色出演…再加上事先已经和盖文准将私下对过戏，此刻对于表演力度的拿捏自然更多了几分把握。
——换句话说，尴尬和窘迫也是演技的重要组成部分。
由于这场戏中的亚当上尉是个还没完全习惯在政坛上出卖灵魂的菜鸟，因此他固然愿意为了向上攀爬与不讨高层喜欢的老上级做出切割，但在这个过程中却难免表现的生涩稚嫩。
反映到现实层面，就具体表现为主观上低调克制的社交态度。
直到某个消息灵通之辈首先识破上尉的身份，亚当·贝克私下造访国防部常务次官府邸的消息才不胫而走。
而这个过程自然被宴会的主办者全数看在眼里…亚当上尉的表现非常符合他预先的期待。
几分钟后，托马斯阁下委托仆人将他带到庄园的某间书房，为他奉上红茶，告知他主人安排在这里等待会面。
而在一墙之隔的花园里，萨森讷上流社会的八卦能力得到了充分的体现，相信用不了多久，告死鸦与保守派大佬私下见面的小道消息就会满天乱飞…
站在戏中人的角度看，这肯定不算什么好事。毕竟亚当还没来及和国防部高层达成任何协议，却已提前闹出风波引起盖文准将的不快。
万一要是后续没能达成一致，今天的这次拜访等于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但换个角度看，按照目前的剧情走向，上尉作为主动示弱的一方又理应提前让步妥协。
作为一个符合高层大佬们认知习惯的“聪明人”，他不仅不会因为纳投名状的安排感到愤怒，反而还要表现的更加谦卑。
于是上尉不急不躁的在房间里又等了将近10分钟，期间任凭仆人开门进来换了两次茶水，他也一直耐着性子没有催促。直到甜腻的红茶彻底凉透，这才终于等到姗姗来迟的托马斯阁下正式登场。
常务次官满面带笑告罪的话还没出口，亚当这边就抢先站起身来，向对方躬身致意。
“很高兴见到您托马斯阁下，请原谅我不请自来，突然登门。”
“不必客气亚当上尉，我们上回说好的，随时欢迎你来做客。”
托马斯微微张开双臂，热情大方的表示欢迎。
从他嘴里说出的每个字都极尽真诚，仿佛一位慈祥的长辈对亚当给予最体贴的关心，完全看不出方才躲在暗处进行种种安排时暗藏的心眼。
“不知道你对今晚的演奏是否满意——如果上尉对音乐感兴趣，以后每周都欢迎您准时光临。”
“感谢您的热情接待。我对您本人，以及其他宾客的艺术修养都大为敬佩，如果入学威斯敏斯特军大学后有空余时间，一定再来拜访。”
亚当一本正经地回应了对方的托词，但从过于积极的肢体语言中却分明带出了一丝丝急切。
这精湛的演技让托马斯愈发笃信自己才是掌握谈判主动权的一方，面对亚当的态度也更加收放自如。
他很享受这种掌控局势的快感，于是礼节性的寒暄之后，并没有立刻切入正题，反而绕过茶几施施然的坐到了上尉对面。
“我很乐意与像您这样杰出的王国青年代表加强交往，这让我觉得自己都变得年轻了。”
“您过誉了...属下只是一名普通的王国魔法师而已。”
亚当在对方的示意下重新落座，但身体保持前倾，甚至在谈话中还有意侧向托马斯那边。
这一方面表现出他对上位者的尊重，另一方面更表现出有求于人的态度。
“事实上经过这段时间的磨炼，我发现自己还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如果可能的话，还希望您以后能不吝赐教。”
“虽说我的确在国防部任职，但关于空降兵魔法师的专业问题却并非专长。”
托马斯故意摇了摇头，说这话的时候几乎不加掩饰的带上了一些揶揄、挑逗的意味。
“如果日常工作中遇到什么困难，你大可以和盖文准将商量——布朗先生同样是年轻一代的优秀军官，此前在松博特半岛的任务中你们不是配合的非常融洽吗？”
“...”
托马斯这话可不光是阴阳怪气，实际上也是在对亚当进行敲打。
——虽说托马斯自己就是著名的政坛变色龙，但这不代表他本人愿意和立场多变的人合作。
遵循同类相斥的原理，他这其实是在警告上尉，如果他这只刚上市的新股想改换门庭搭上保守派的东风，就必须与那些思想激进的改革派划清界限。
而亚当也及时get到了对方的潜台词，在需要表决心的重要关口，上尉没有半点含糊。
“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属下理想中的王国军官不该涉足政治层面的博弈，更不该企图把自己狭隘的想法强加在国家军事建设的大方略上——盖文准将确实是极有指挥才能的优秀将领，但他同样也是一柄危险的双刃剑，每每在不经意间刺伤自己的同僚。”
对上级表忠心和对爱人表白其实颇有些异曲同工的意思。
除了真心实意之外，还要讲究个方式方法。
特别是对托马斯这样的资深“海王”而言，简单粗暴的“我爱你”他们早就从各路舔狗那里听到麻木。不论千斤顶们再怎么声嘶力竭，其中蕴含的感情再怎么充沛，也很难赢得目标的信任。
这种情况下，实力雄厚的“追求者”往往直接选择适当展示自己的长处。只要开出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价格，其他琐碎的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而像亚当这样本钱有限的穷哥们儿这时候就得讲究一点儿策略了。
考虑到这帮老米字旗贵族做事向来喜欢拿腔拿调，上尉起手就为自己卑鄙的二五仔投诚行为赋予一个能被大义认可的标签。
他果断以军人的职责入手，从根本上推翻中下层军官要求军事改革的正当性，也恰好摸到了保守派的痒处。这表示双方具备合作的基础，甚至也隐含着如果自己上位能比盖文准将做得更好的画外音！
更重要的是，这种野心勃勃的表态不仅极具戏剧张力，也完全符合托马斯阁下的价值观。削平了常务次官接纳亚当·贝克这位新晋“舔狗”的心理门槛。
同时，通过暗示自己在工作中也曾被盖文准将这把双刃剑刺伤，上尉也是在变相替自己改换门庭的行为寻求道德上的立足点。
这种又当又立的作风充分拉近了双方的距离，进一步降低了沟通的成本。也使托马斯阁下能继续保持居高临下的态度继续推进谈话。
“话不能这么说，年轻人总是有自己的想法，不论对错他们都象征着未来进步的力量！我相信只要经过适当的引导，不论是您还是盖文准将都会成为空降兵部队的栋梁之材。”
“您的胸襟真是广阔…是属下太过肤浅了。”
从对话的语境中，亚当自然能听出常务次官阁下不是真的否定他的说法，相反，他只是单纯在装X而已…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顺着托马斯的说法一本正经的为领导捧臭脚，同时也继续向下个话题推进。
“为了防止今后在工作中发生其他分歧，您看毕业后是不是可以把我的组织关系调回高地研究所——当时是盖文准将极力将我调动到地联的作战部队，如今我想也到了功成身退的时候了。”
“哦，当然，这是合理的要求。”
托马斯先是表情轻松的点了点头，似乎肯定了亚当的说法。
但还不等上尉喜上眉梢，他便又补上了后半句转折。
“等个合适的时机吧，我会向空降兵司令部提出建议的。”
…这种类似“回去等消息”的回复，基本等于是委婉拒绝了。
亚当表面上露出些许失望的神色，但实际上并无多少心理波动。
——经过半岛内战的洗礼，上尉现在王国英雄的人设已经做实。
把他从作战部队拿下来不仅可能面对大众媒体的压力，也不符合当值政府的宣传需要。
亚当开口之前就知道托马斯不可能因为草草几句谈话就应下这么大的工程，他之所以故意这么说其实是为了借助“门面效应”，保证接下来提出的小条件更容易被对方接受。
“有劳您费心了…除了工作上的事情，我听说您还和丁塔格尔的慈善组织颇有交往！不知道我是否有荣幸在这方面帮点儿小忙？”
“哦~蜂鸟基金欢迎一切有志于帮助贫困家庭的朋友。”
“真巧！我这里恰好知道几家亟待帮助的修道院与疗养所…”
即使上尉一直站在避人耳目的角落，参加聚会的客人们还是借着聊天、取餐的间隙，以灵活的走位调整角度，不停向他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
甚至如果不是限于身高和年龄，恐怕已经有人忍不住主动凑近搭话了。
比起平时那些讲究实用性的装备，这套行头箍在身上不仅导致舒适性大打折扣，昂贵的售价更让上尉心里滴血…
好在根据现场得到的反馈来看，这般花销总算没有白费，穿衣风格的变化确实将他从战场上带回来的那些“刺鼻”的硝烟味冲淡了不少。
在夜色的掩蔽下，游离于在诸多宾客之外的他比起大家印象里的战争英雄，更接近某位风度翩翩的权贵子弟。
以此为地基，亚当才不至于在这种私人社交场合露怯。甚至稍稍修饰之后，还能显出几分颇具少年感的英俊帅气。
平日里不经打理的枯黄短发今晚被收拾的整整齐齐、向后梳起。
蓝绿色的双眸晶莹透彻，仿佛浸着银河间流转不息的星光。
为了避免树大招风让自己的资产成为政敌攻击的对象，托马斯背后操纵的蜂鸟私募基金近来明显收敛了在金融市场并购转让的手笔，转而有意识地朝慈善事业发力布局。
这么做一来是为了巩固格林家在社会大众的名望，借助为扶贫捐赠站台的举措提高自己所在选区的支持率，二来也是方便他绕过市场监管，通过收割中产阶级韭菜的形式进一步聚敛财富，同时完成合理避税的操作。
而当他把“慈善募捐活动”彻底发展成了一门生意，有些事情自然就可以私下交易了。
当然，除了衣服裤子这些外部挂件之外，能有这样的效果还要感谢奥利弗空降兵学院及地联组织充足完善的后勤资源支持。
成为王国空降兵的这几年里，生活条件的改善让上尉早早摆脱了曾经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窘境。原本干枯瘦弱的身体，也在这个过程中愈发健壮起来。
由于场合特殊，上尉没有像平时那样直接身穿军装出席。
他拿出一个月收入为自己置办了一套西西里出品的手工西装，里面则是做工同样考究的萨森讷真丝马甲。
利用身居政府机关高位的便利，托马斯数十年如一日的凭借信息差四处投机，攫取了大量的财富。甚至随着他在党内的地位水涨船高，近来已经有能力搭上修改法案的顺风车从根源上解决格林家族商业模式单一的问题。
但随着托马斯的产业不断向外延伸触角，更高层次的权力倾轧也如诅咒一般开始对他的生意产生影响。
在距离授勋仪式结束不到两天后，亚当通过私人渠道向常务次官托马斯阁下发出了会面申请。
有了之前初见时埋下的伏笔，托马斯果然没有拒绝上尉主动伸出的橄榄枝。
在前者组织的一次音乐沙龙活动中，年轻的亚当·贝克提前两天收到了某位会员的邀请，并于5日晚准时赴宴，抵达了常务次官在丁塔格尔市郊拥有的一处庄园。
…
1733年1月3日
亚当没有忘记答应帮助迪特林德修女解决修道院资金问题的承诺。甚至他还打算以此为借口，合理合法的向盖文准将提前瞄准好的目标之一主动靠近！
——之前提到过，国防部发言人托马斯阁下私下里也经营着一份相当可观的产业。以他的老练谨慎，自然不会忘记在商业经营方面为自己选好一只合适的白手套。
他在格林家旁系中挑选了一位可靠的年轻人接手相关业务，自己则躲在幕后暗中遥控着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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