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家里可还有什么人啊？”
孙海叹了口气：“我家本是蓟州城里卖艺的，后来遇抢了人贩子，把我卖到了宫里。
再后来家里那边也托人去寻过，一直没有结果，怕是也都不在了。”
马梁也不由得叹了口气：“小兄弟你身世困苦，我又何尝不是，家中老父前几天才过世，现在尸骨还被东厂扣着无法入土。”
两人沉默了片刻，马梁才继续问道：
“孙老弟可有什么喜欢吃的？”
“小时候最爱吃那荷包饭，由荷叶包裹着金黄的米饭，再配上兰溪那油腻多汁的火肉，虽然只吃过几次，但印象中那才是真的美味。”
两人就这么吃吃喝喝，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过了不知多久，马梁便见到那汉子趴在栏杆上侧耳倾听，不仅是听，眼睛里还闪烁着光芒，直勾勾的盯着这桌饭菜。
于是走过去很随意的问道：“聊聊呗，总饿着也不好。”
那人点了点头，马梁伸手拿出了他嘴里的抹布。随即一股酸臭之味飘了出来，让马梁忍不住要把酒菜都呕吐出来。
“看来下次要提醒黄佬注意卫生了。”马梁有些无语的想到，也不知道这老头儿哪找来如此恶心的抹布。
那人吞了几口吐沫，怯怯的看着马梁：“我不敢说。”
马梁叹了口气。
“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人活一世到底为了点什么？到了连顿饱饭都吃不上么？”
许是想到了什么，良久，那人终是咬了咬牙。
“行，您给我吃，我就说。”
“小的名叫张五儿，家父张义病故，家里还有李外父，马三舅等亲人。”
“之前来了个不知名的太监，要我去北京城办一件事儿，事成之后给我几亩地种。”
“那你到了京城之后，是在哪落脚？是谁收留了你？”
“不知道，只知道在一个不知名街道的大宅子，有个太监给我饭吃。对我说，你冲进去，看到一个打杀一个，打杀完了我们救你。
然后领我由载厚门进到宫门，有门卫拦我，我便把他打倒，等到要砍小爷的时候，被个锦衣卫给挡住了，再后来我就被众人擒下了。小爷福大，没打着。”
马梁心头一凛，他说小爷福大，没打着，这也就是说，他必定是受人指使，且此行的目的就是杀储君。
“那你后来把那个锦衣卫灭口了么？”马梁侧着身子问他，努力不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
那汉子一脸的狐疑。
“前些天半夜他们告诉我要安排出城，一路护送我到了西郊。
突然窜出一队官兵，将我抓了起来，第二天又送到另一个衙门，其他的咱就不知道了。”
马梁定定的看了那人许久，看他脸上表情全然不似作假。
想来一个将死之人，也犯不着这么编个幌子骗他。
这样看来，老爹的死恐怕就是上面的人做的一个局，具体情况，还得等他见到老爹遗体再说了。
马梁又继续追问他认识的太监是不是叫庞保、刘成？那汉子却又开始鬼扯了，临了临了才说了句人话。
“别问了，知道越多，死的越快。”
这份供词可了不得，马梁赶紧将今晚的审讯结果做一式三份。
一份交给孙海带回去给皇帝，一份让胡得宝交给刘千总，最后一份，马梁打算送给文官集团。
高拱张居正这些内阁首辅他自然是接触不到了，不过好在他是山西帮的，可以找找王崇古。
这案子背后的势力太过庞大以及复杂，马梁不想自己甚至家人，被上面不明不白的做掉，那就务必要把文官集团拉下场来。
事不宜迟，三个人兵分三路，即刻出发。等王崇古拿到审讯报告的时候，已经是天亮了。
他还是一副毫无表情的面孔，背对着马梁：“你打算如何。”
“兹事体大，恐怕只有陛下亲审或者会同十三司会省，才能保证审出全部实情。”
王崇古转过身来盯着马梁看了许久，大手用力一拍桌面。
“好。”
“孙公公啊，也不是我托大，今天咱们在这北镇抚司喝酒，自当抛开一切身份，这样吧，我叫你一声孙兄弟你看如何。”
“马大哥客气了。”
“黄佬，事情恐怕有些复杂，我想和这位公公一起单独和他谈谈。”
黄佬也不多话，只是提醒他别轻易把布条拔出。
到了牢房，马梁也不急着问话，自顾自的端了一份酒菜放到桌子上，拉着孙海一起吃喝。
孙海看不透马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点破他。
“马大哥客气了，咱家姓孙，单字一个海。”
马梁点了点头。
“马…马大哥。咱家有句话不得不说，这次案子的苦主，那可是万岁爷，他让你彻查你就必须查出个结果来。
宫里的人再大，还能大得过天去？”
说完这些，孙海才敢稍稍抬起头来，瞟一眼马梁的表情，见他没有生气，这才放下心了。
马梁这才想到，还不知道这小太监姓甚名谁，实在有些失礼。
“不知这位公公怎么称呼？”
待二人走近诏狱的时候，此刻黄佬才刚准备上夹棍。
那人已经吓晕过去一次了，保不齐一个激动便要咬舌自尽，还好黄佬深谙此道，提前塞住了他的嘴巴。
一笑之后，孙海就知道不妥了，这般嗤笑这大个子，今天要是不能把话给圆回来，指不定就要挨揍。
念及于此，也不敢抬头看那马梁的脸色，赶紧张口说道：
“小兄弟。”马梁斟酌了一下说话的口气：“感谢小兄弟提点，马梁心里有数了。”
“我这便去审问，不知小兄弟要不要一起去看看，等出了结果，你也好连夜交给皇上。”
孙海本就是被派来观察马梁的，此番自然不做推辞。
马梁皱着眉头想了半天，知道这小太监所说确实在理。既然这家伙涉及到刺杀皇帝，那是必死无疑了，可他身后那些人，就得给皇帝有个交代。
只不过，给皇帝的交代有了，他们这种小人物又该怎么办，保不齐就要被宫里那些人给灭口吧。
马梁一愣，怎么还牵扯到了宫里的人？但凡涉及到宫里，那这事儿就没有简单的。
孙海看马梁表情不太自然，脸色数变，心知他也有所顾忌。
孙海想到这欺负过他的大个子也有吃瘪的时候，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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