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 红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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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监道,问问这班主究竟要多少银子放人吧……”

    “王爷——”那个月姓的总管原本一脸的凶神恶煞就这样被那人的一句话磨得瞬间软了下去,不甘心的低低叫了一声,随后却又是一声明知改不了那人意思的无奈长叹,那人听到那个总管的叹息声,竟然回过头像静静的笑了笑,那原本就温和的眼眉经那一笑,就更带出几分男儿般温吞柔美的颜色,那月姓总管被那笑容弄得又是叹了口气,终于不很情愿的转过头,望向一旁的班主哼了一声,示意让那班主开价——

    “王爷啊……”终于见识到这京城里有名的温吞王爷性子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和缓的班主在私下里稍稍松了口气,犹豫了一下,班主面露难色的央求道:

    “王爷……您既然看上了我们班子里的孩子,这原本是我们戏班天大的福气,可是、可是您看……这孩子……这孩子只怕是少年巾帼演得多了,心性也给带坏了,不但又骄又傲……而且……而且竟然还发昏的觉得自己比这世间一般的女子都高不知多少……王爷有话,小的其实不敢有贰话的……可是小的实在是怕他入了王爷府里不但不能讨您的喜欢,还会给王爷您添乱啊……”

    “狗奴才!你以为你是在和谁讲话!”班主的一番央求还没讲完已被一声冷厉的怒喝打断,他半趴在地上冷冷的望着那个明意是在替那人着想、实际上却只是怕他真随着那人走了,等那富家女再次找上门来她再也找不到人交差的人,只见那不停谄媚的佝偻起的身子已被刚才已是在勉强忍火的总管一巴掌打飞了出去。

    “今天还真是净遇上怪道的人和怪道的事啊——”那月姓的总管怒极反笑,一双虎目带着三分凌厉七分杀意的瞪着那个被她打飞出去的班主,嘴里冷笑道:“王爷家要人,居然还敢像在摊贩买鹅毛杂碎一般的讨价还价……我看你们戏班所有人应该都是活得腻烦了吧——”

    那个被一巴掌打翻在地的班主被打蒙一般的怔怔坐在地上,他在一旁冷眼瞧着,被扇得肿胀不堪的嘴角一跳一跳的胀痛着,只见那班主还想解释什么一般的张了张嘴,但紧接着却听到哇的一声,一口污血混着两颗槽牙从班主被一巴掌扇紫了的嘴里喷了出来,戏班里的其他人原本还想凑上去扶那班主一把,但眼见那班主被打吐了血还掉了牙,一时就都不知是被吓的还是被震慑得不敢再上前。

    被打蒙了的班主神色怔忪的望着地上那滩血,他一直冷眼看着,渐渐原本就微白的脸又白了几分,指甲慢慢紧攥着插进手心里,那一直感觉自己仿佛是在做梦一般的班主突然惊醒一般打了个寒战,摔得鼻青脸肿的脸上忽然露出惊惧神色。

    “王爷,王爷饶命啊!小的、小的真没别的意思啊——绝对、绝对没有轻看了您的意思啊——啊,不、不、小的不敢啊——您是金枝玉叶、是万金之尊、小的,小的,就是那井底的蝼蚁,小的连看都不敢看您——小的不敢看您——不敢看——您、您一定要饶过小的——小的不敢——”

    他望着那个仿佛突然之间明白过来自己面前站的人是谁的班主,那张怕死的脸竟像是个笑话般的让他忍不住又露出一冷冷的嘲弄什么般的笑容,难道不可笑么?刚才那个人还在算计着他若被那人买走了她会得到多少银子,那些银子除去当初买他和养他的银子还能赚多少,而他若是走了那富家女再来她这戏班又要损失多少银子,这两厢比较起来她这买卖究竟是做合适还是不做合适……而如今,那个人的脑袋里只怕除了保命就再没其他,什么戏班,什么银子,人若是死了,有什么也都没了……

    “这一出《梅雪红》,原本就应是又骄又傲的人来演,才能演出那戏里笑闯沙场的风流女将的味道来啊……”那人仿佛没有听见自己脚下之人的哀求一般神色温柔的喃喃自语着,眼眉间依然是男儿般缠绵的温柔,“本王原本就是冲着这名动京城的一出《梅雪红》才过来看看的,却没想到这戏没看成,心里有些遗憾总是难免……”

    “王爷既然喜欢,小的立刻就把红玉送到王爷府上!谢王爷、奴才谢王爷——”那班主仿佛得到什么大赦般的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一般,那人回过温润的眸子望了望身旁的月总管,那月总管铁青着脸绷了几绷,终于压下火气的重重踢了那班主一脚,冷哼道:

    “既然我家王爷心慈,就姑且饶了你这条狗命!但你只管记得你那张臭嘴,总有一天会有人拔了你那根烂舌!”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那班主白着一张脸跪在地上萎缩低喃,月总管瞪了一眼木着脸站在一旁的他,刚想开口,却被那人轻轻的一挥手给止住了。

    “你有什么要收拾的吗?”那人温温和和的侧过头来问他,他没说话,嘴边噙着的冷笑只深了几分,那人望着他冰冷执拗的脸,忽然轻轻叹了口气,温温和和的,拉起他一直紧攥着的手,一边低低的喃喃了一句什么、一边拉着身子僵得仿佛偶人一般的他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走出了戏堂。

    篇二

    回到王府,那人把他安置在了一侧偏院中,虽然是偏院,却不知比他原来住的地方要好上不知多少倍,但是他看着满屋子里的描金嵌银,却依然只是一不动动的噙着丝冷冷的笑,那人望着他,轻轻的叹了口气,忽然低低的轻声问了句:

    “你可是在怪我没给你挑选的机会么?”

    一直低着眼冷笑的他听了那句话,终于把一直如同面具般紧绷的脸松动了松动,慢慢的抬起黑漆漆的眼,一瞬不瞬的盯着她冷冷的笑了笑:

    “王爷不是已经给过我挑选的机会了么?”虽然给了挑选的机会,但却没给挑选的余地,他真有的可选?被收进王府,不过是那人一句话就定下来的事,纵使他拒绝,那人也真如外面传言那般的好脾气对他放了手,他也不过是从一个人的偏院又跳向另一个人的偏院,他能选择,只是讨厌与不喜欢哪个他更能忍受罢了。

    “你这宁折不弯的脾气啊……果真如雪中红梅一般呵……”那人仿佛不曾注意到他的冷笑般对着他温温和和的笑了起来,笑过之后那人静了静,忽然低声道:

    “我知道你不愿……我虽然喜欢你的人,但更喜欢你这冷冷傲傲的性子,所以你只管放心,我不会强迫你,你只管在这里安心住着吧……”

    他不信而狐疑的望着面前那人,那人望着他,又温温和和的笑了笑,留下了几句话就转身走了,一连三四天,他便再没看到过那人的踪影,到了第五天,那人忽然出现在他面前,笑容依然温和,只在眼角多了些不易让人觉察出的疲累,他抱着不信而且戒备的态度跟她待在花厅,那人温温和和的跟他聊天,他只简简单单的答上一两句,嘴边总是若有若无的噙着丝冷笑,那人见他这样也不责怪,反倒像在欣赏什么珍奇一般细细的打量着他,一直看的他原本冷笑着的脸渐渐沉默的木起,她才温和的笑笑,然后离开。

    之后每隔三四天,她就会到他的屋子里坐一会儿,也不管他搭腔不搭腔,反倒像那个人专门在自言自语般的闲闲的说上一会儿话,然后又细细的望他一会儿,即使有几次坐得晚,也没见那人露出一丝半丝要在他屋里过夜的意思,就这样过了多半月,那人倒没露出对这种相处方式有半分的不快,反倒是他像是被什么东西逼迫一般隐隐觉出心底生出了什么原本没有的东西。

    “王爷这两天没过你这儿来吗?”那个人有些反常的一连五六日都没在到他房里,他不急,反倒是跟他住在相隔院子里的另一个人有些急,他知道那个人急是因为每次那人从他这里出来,总会顺路去看那个人,若是时候晚了,就很自然的留在那个人的房里。

    “也真不知道王爷为什么就偏偏喜欢你这冷冰冰的样子呵……”那个叫南湘修长男子斜斜的瞟着他,红而艳的嘴唇微微的抿出一个娇媚又有些微冷的笑意,他轻轻的扫了一眼男人那双妩媚狭长的眼,那人娇媚的笑着,白皙柔美的手指轻轻描着自己修饰完美的指尖,低笑着自语般的小声说:

    “说来也真奇怪……虽然都是戏子……我却还真没见过你这样的……那些在台上扮女角的家伙我也见过不少,不管在台上怎样如女子般的飞扬昂扬,到了台下哪一个被富家女子抱养起来不依然如其他男子般是在女子身下婉转承欢的料?也只有你……进了王府一个多月,却依然对谁都如个冰人做的般……不过呵……我也就喜欢你这冷冰冰的样子……你冷冰冰的,王爷只会欣赏你,而不会……呵……这王府里一个偏院住着一个公子……可能和我说上话的……也就只有冰人般的你了……你这冰人……可千万不要被王爷那暖暖的气给捂得化了啊……这院子里,我唯一还能平下心来说话的人也就只有你了……可是你……即使没恋上那人……又怎么可能不去走那一步?”

    他静静的听着,静静的望着那张妩媚风情的脸上隐隐流露出的一丝微苦的自嘲,有什么东西模糊的在他心底化过,男人那双明亮而妩媚的眼吐露出的东西他知道却不明了,南湘见他沉默,却变得异常开心,那双原本就妩媚的眼睛也就笑得越发明亮风情。

    “你不懂——你不懂就证明你还未爱上她——我只盼你永远都是冷冰冰的冰人……越少一人爱她,我身子里的这颗心也就越安些,我只盼这天底下只有我一人明白她的好……她虽对谁都好,但我却盼对她好的,只有我一个……”

    南湘低低的喃着,仿佛溶进梦里一般痴痴的,他沉默的望着那张闪动着异样光彩的妩媚面庞,动了动嘴唇,却始终没找出想说的话来。

    又隔了一天,天已过了掌灯时分的时候那人却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眼角眉梢依然隐隐透着疲累,他默不作声的伺候那人喝茶,也像往常一样在那人自言自语般的闲聊中很少应答的站在一旁,说了一会儿话,那人忽然很轻的叹了口气,望着桌子上已掌起的灯发了会儿怔,他望着那人似乎藏尽心事的眼,忽然那人像惊醒一般回过了眼睛,他仿佛怕被人发现一般下意识的把目光飞快的转向别处,那人却没有注意他的那一丝丝慌乱,只自己一个人低下眼睛想了想,又轻轻叹了口气,再抬起眼睛时那张俊秀的脸上已又带起了男儿般温润的笑。

    “听说你练的一身好功夫,这会儿子闲来无事,做给我看看吧。”

    那人的眉和眼都笑得温柔和缓,他盯了那人看了几眼,原本心头那一丝丝慌乱慢慢被别的什么东西压了下去,重新涌上来的,却是心头冰刺一般的锐疼,那锐痛,痛得他唇边忍不住露出一丝冷冷的笑。

    他冷冷的笑了笑,忽然一语不发的弯下身,脱了鞋袜,在那人微露惊讶的目光中赤着脚上了椅子,又转身上了桌。

    [都一样,在哪里都一样,不论是为一个人舞还是为一百个人舞,都一样,在那些人的心中,在那个人的心中,他不过就是个戏子……都一样,谁对他来说都一样。]

    他冷冷笑着,略瘦的修长手指捏了个百花诀,然后低眉,回眸,腰间一转,人已如欲折的细柳一般仰面弯了过去,那人凤目温润又温和,望着他的目光微讶中透出惊艳。

    他默默的望着那人的眼,然后单足微一用力,整个人如同风中花絮般轻俐的转了个跟头,两只赤着的脚轻轻的踏到了地面上。

    “果然是好功夫……”

    那人的温温的笑了,笑过之后却又说了一句:

    “以后你若不喜欢跳,也就不要跳了吧……”

    “……”他望着她,心中一丝丝的抽起一种奇怪的感觉,那人也望着他,脸上又漾起那温温的笑,然后那笑静了之后才轻声道:

    “我,还是能分得出真心和被强迫的不同的……所以,你既然不喜欢,那以后就不用跳了……”

    “……”他沉默,然后忽然静静的吐出两字:“我跳。”

    那人微微的怔了怔,然后下一刻,那双温润的眼中又漾起温温柔柔的笑,那笑几分似男儿般的、还有几分,他说不清。

    “啊。”她低下头,笑着应了句,却不知究竟应的是什么,他随即明白了她是真的能分清面前的人说的是真心还是假意,恍然间,他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了以前在戏班时听过的关于她的一些传言——

    那位王爷啊,居然连心思也如男儿般的柔细……真是……

    聊这句话时,那些人的脸上都带着讪笑,当时的他没有丝毫的感觉,原本现在想起这句话他也应是毫无感觉的,但莫名的,不知为什么他却又忽然感觉到自己心里那生出的丝丝缕缕的东西在慢慢的、慢慢的、被催化一般的小小的纠结在了一起。

    “我原本以为你们干这个……都是被逼迫的……但是却忘了……人们既然能在观戏中解忧忘郁……那扮戏的人又怎么可能不是融在里面的……”那人低低的开了口,细望上去,面上,居然是有些微红的,他一声不响的盯着那人染上一层薄红的眼角,耳中静听着那人柔柔讷讷的低语声:

    “我是知道被逼迫的苦的……所以……但却终只是自己一个胡乱想……你刚才真的跳得很好……早听说你的女角扮相极佳,只可惜一直没见识过……我瞧你刚才的身手,真有几分须眉不让巾帼的气势……下次……扮上让我瞧瞧吧……”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低低沉沉的答了声‘好’,那个面上还带着一些腼腆的女人听他应了,竟然看起来欣喜万分,他望着她笑得更加温润了的眼,感觉心中那一丝丝的莫名的东西在缠绕……缠绕而起……

    从此以后,她便隔三差五的过来他住的院子,看着他为她扮、为她舞,她望着他的眼中除了欣赏渐渐越多了丝丝的羡艳,终有一日,她在他的屋子里喝得微醺,被醉意染得飞红了的眼,波光朦胧的斜睨着他,静了好一会儿,忽然低笑着叫了一声:

    “红玉……”

    原本在屋中持剑旋舞的他被这一声轻唤弄得停下了身,那人轻轻招了招手,他就放下剑静静走了过去,那人用一种仿佛看什么宝物般的目光从上到下的轻轻打量着他,他拿着长剑的手莫名不稳的抖了抖,那人望着他,温润的眼渐渐温和的弯起来,笑着低声说:

    “红玉……你生为男儿真是可惜了……”

    “……”他望着她,动了动嘴唇,竟然哑哑的吐出几个字:“不可惜。”

    “是吗?”她怅怅的笑了,低下头,自语般的咕哝了一句:“原来又是我在自己胡乱想了啊……”

    “不可惜。”他仿佛坚定什么一般固执的又重复了一遍,而她却仿佛没听到一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喃喃的咕哝着什么:

    “我还是觉得可惜啊……你……红玉……你若是生为女儿的话……一定会是个独闯一番天地、心胸宽阔的大好女子吧……一定不会像我……就连季辛……就连那个季辛若是生为女子……也一定不会像我……这世间男儿百般苦……我却枉生为女子……春航……蕈香……对了……还有南湘……他们……他们要的是什么……我都知道……但明明知道……却始终什么也给不了他们呵……我实在是……若是能有来世……我愿尝尽这现世男儿的千般苦楚……如果有来世……我生为女子……真是可惜了这身子啊……”

    他听着她喃喃的咕哝声,心里那一丝丝缠绕起的、纠缠起的东西慢慢将他的心越缠越紧,越勒越紧。

    “不可惜!”

    “是么?”她低下眼睛轻轻的咕哝了一声,面上的笑温和,却透出丝丝的悲哀,那悲哀混在温和里,让他,情不自禁。

    微微有些发干的嘴唇轻触到那人带着微薄酒气的嘴唇上,感觉有些凉,他黑黝黝的眼睛一瞬不瞬的望着那个仿佛被他的举动惊了一跳的女人,心里原本只是稍稍翻滚起的东西一下子饱涨而起,那人温润的眼盯了他一会儿,似乎是下意识的舔了舔被他轻轻亲过的嘴唇,讷讷的张了张嘴,最后竟然是双颊有些微红的微扭过头,低喃了一句:

    “其实……不用……”

    他有些恍惚的紧盯着那人讷讷的一张一翕的嘴唇,感觉一颗心前一秒还是紧窒,但下一秒却又觉饱胀,然后就又感觉紧窒,那人还在喃喃的低语着什么,而他却除了自己越跳越响的心跳声外,其他什么声音都听到不到。

    身上的热气从衣服下散出来,原本一直白中带着冷色的皮肤上也渐渐透出一抹殷色,他看到那人情不自禁的盯着自己,心里居然隐隐有些欢快,那人的眼光有些惊艳又有些迷茫,即使是痴迷中温柔却依然遍布在那俊秀却也温吞的眼角眉梢。

    “别再……红玉……放开……”那人受着诱惑却又在勉强挣扎般的低喃,他轻轻剥开自己的衣服,衣服下修长微瘦的身子已是薄汗淋漓,他知道自己的身子并不像那些可人疼惜的男儿般温娩细致,但是那人凝望他的目光,竟然让他悄悄的暗自松了口气。

    “红玉……你这般漂亮……不可以啊……可惜了……”那人喃喃的低语声断续的在耳边响起,他明白那人的意思,也知道即使他不这么做,那人已说过不会动他便真的不会动他,可是,就像南湘那日在窗栏旁对他低语的,即使他……即使没恋上那人……又怎么可能不去走那一步……

    可……他……对她如此……他……这样……难道就……真的只是因为不得不走这一步?真的只是不得不……?

    “红玉……你与这院子里的其他人都不一样……他们是把心都与了我的,没了我,他们也许都不能活呵……你不一样……你这样……是我不对……实在是可惜了你啊……”那人的情已被挑了起,间或还带些少女嫩稚的脸上露出那种疼惜又迷茫的悲哀神色,他的那处,硬硬的抵在她腿根,铃口湿漉欲泣,他有些僵,只知道浑身燥热异常的紧皱着眉,连自己嘴里究竟在反复嘟囔什么都不知道,那人轻轻抚着他微瘦的胸上怒开的红色莲花,忽然轻轻的凑上前温温吞吞的衔住了他的唇。

    从未有过的颤栗感觉蔓延全身,直至神志完全崩溃,他才总算听清自己究竟在重复着什么,他浑身发颤的撑着身,嘴里涩涩的呢喃着竟是翻来覆去的三个字,“不可惜”。

    “不可惜……不可惜……不可惜……不可惜……”

    “红玉你……终究还是可惜了……”

    不可惜……真的……不可惜……

    “别动手。”一声温和的略带些似乎是欣喜的声音在他头上响起,他挣扎着抬起头,却看到那个脸上找不到一丝怒意的人也正弯下身来看他。

    “王爷,这奴才看来是极缺调教!敢对您这么说话……”那个月姓的总管一脸愤恨嫌恶的瞪着他,跟在她身后的戏班班主也是一脸责怪又胆战心惊的望着他,莫名其妙的,他已经肿疼得麻木了的脸上竟渐渐又露出一抹笑,那微凉的笑似乎更激怒了那个月姓的总管,就在他以为自己的脸又会重重的挨上一下的时候,那个温和的声音却又突然淡淡的响了起来:

    “月总管,这孩子我有些喜欢,你问问那戏班的班主,肯让他跟我去了吗?”

    那被叫做月总管的女人一双虎目目光尖利的上下打量了一下他,从鼻子里闷闷的哼了声,转身去寻那见祸早已躲了起来的班主,他明明听到了那女人的话,却依然一动不动的低着头,只是瘦长的手指更紧的攥住了手里的帕子,一直紧到即使隔着帕子却依然可以感觉到指甲刺进手心里的细微痛楚。

    那人温顿的眼睛一直静静的望着他,慢吞吞的,那人如同男儿般清秀的脸上露出一个和缓的笑,转过身,那人轻轻叫住了已经找到班主的月总管,然后又转过头来望向一直低着头的他低声说道:

    “王爷……可是真心想带红玉走?”他抬头,一双眼眨也不眨的看向面前几乎与他一般高低的女人,那人见他望她,一双眼笑得更温更柔,那笑容竟真带出几分男儿的模样,他紧盯着那双温柔弯起的眼,微白的脸上终于情不自禁的露出他一直强压在面容下的嘲弄笑容:

    “王爷可是真心要带红玉走?”她?就凭她?她想做他的明路?怎么做?她真能做?

    “狗奴才,你要造反么?”一声怒叱在他身后响起,他还没来得及看到那人对他脸上嘲讽笑容的反应就已被人一巴掌又打倒在了地上,腥咸的味道瞬时弥漫在了嘴里,他咬着牙,把那混了血水的唾沫慢慢的咽进了喉咙里。

    “多谢。”

    那富家女被她弄得冷笑了几声,转过身喝退了押住他的家丁,一个巴掌重重的抽在他脸上,故意大声冷笑道:

    “今日算你运气好,我倒想看看你究竟能躲几日!除非你和你那个草台班子全都打算靠喝风活着,否则我就不信你能一直躲着不上台!只要上了台,我就不信你能再从你家奶奶的手里变成只鸟飞出去!”

    “我光顾着自己高兴了,倒忘了问你……你既然不愿跟刚才那人,恐怕对我也是一样了……不过看刚才那人的模样,分明是不会放你甘休的……你到底也该为自己找条明路,今日的事我既然管了,自然也就不愿见你过两日折辱在那人的淫威恶势之下,今日你我相见便是缘分,我虽力微,却也能保你半世平安,你若愿意,我便派人送你出京,那人在京里虽然势力不小,但到了京外却又是另一番天了……”

    “……”女人的声音如涓涓的细流般轻轻倘过他的耳畔,他静静的听着,那人不知何时渐渐的住了嘴,他可以感觉到那双温润的眼睛一直都在一点一点的打量着他,带着种他说不出是什么的感觉,不似他平日受过的那些满是调笑与淫意的目光,那目光里隐露出的,竟像是,羡艳……?

    “为什么不用那帕子?”

    “……”他低着眼,半皱着眉,一动不动的任女人温暖光滑的手指轻轻扫过他青肿的嘴唇,那人望着他似乎细细的看了看,忽然转过头对身旁那彪悍的女人笑着说了句:

    “本王这是第一次到这戏班来看戏,就请诸位给本王个面子吧。”

    “……好!”那一张脸怒变了颜色的富家千金恨恨的咬了半天牙,终于冷笑着答应了一声,他分明在那对满怀恨意的眼睛中看到了对那人的轻蔑和鄙视,但那人却仿佛没有察觉一般依然和缓的笑着,低低的说了句:

    “王爷,要不要……”那人身旁跟的高大女人用一张阴沉得可怕的脸瞥了瞥那富家女大摇大摆走去的方向,那人静了静,不知在想什么般的出了会儿神才面色和缓的笑了笑,摇了摇头低声道:

    “何必去招惹别人,那人的母亲好歹也算与我有同朝之谊,更何况……呵……就算压过了又如何?我还是我,她也还是她,她今日退了,便是给我面子,强压过她,不过是在那些原本的轻蔑中增加了怨恨罢了……”

    “可是……”那剑眉虎目身材彪悍干练的女人皱了皱眉,还想再说些什么,那人却已把目光轻轻的转到他身上,伸出保养得光滑细白如男子般的手,轻轻擦去他嘴角的血,有些困惑的笑着低声问:

    他被打得一个踉跄倒在地上,嘴里隐隐的漫出股腥气,似乎有什么地方被硌得破了,那人静着脸,仿佛没有看到那富家女示威般的举动一般,他虽然想马上从地上爬起来,但是因为被那一嘴巴扇得有些重,所以只能半跪半坐的在地上多待了会儿,等那股晕眩的感觉过去了,才强撑着从地上站起来。

    “擦擦吧。”那人扫了一眼他青肿的脸颊,从衣袖里掏出一块素白的帕子递到他面前,他沉默的望了望那人温润微长的眼,默默的接过那块镶着淡蓝锦边的手帕,却只把那帕子攥在手里,并不用它。

    篇一

    那人只叫他,‘红玉’。

    在初次见到那人之前,他也隐隐听说过街巷间对那位女帝唯一宠信的妹妹,当朝的纳兰王爷的不少传闻,但即使如此,在他第一眼的望向那人时,却依然感觉心里生起的是一种极为异样的感觉,他与她初见,明明应是在场面极为混乱的情况下,但不知为什么,那人轻轻的开口,却让他感觉耳旁其他的声音全被那温柔和缓的女声滤过了出去,那人温柔含笑的眼轻轻的扫过他的面,然后就用那种温和而舒缓的态度对那旁一张粗脸已经怒变了颜色的女人笑着低声说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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