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儿沉默半晌，抬头看着紧张的宋三笑道“相公，男儿娶妻纳妾本就是平常事的。我听你说圆儿妹妹人品相貌，当真是超我百倍，一个女子年纪轻轻便成了文人，这是何等奇女子呢？再说你我相守多年，相公的品行我又岂能不知？况且我嫁给相公这么久，也不曾给宋家添上一儿半女，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若是圆儿妹妹能给宋家添续香火，就算要我做妾，我也是愿意的。”
宋三看她不像开玩笑，讶然道“你不觉得委屈吗？”
菲儿笑道“哪里有什么委屈？圆儿妹妹是文人，菲儿能和她一起侍奉夫君，才是委屈了圆儿妹妹呢。何况夫君日后难道就只我们二人吗？”
宋三苦笑道“我哪里还敢招惹别人？”
菲儿“噗嗤”一乐道“相公可别把话说满了。若是相公多口误几次，咱们家才热闹了呢。”
她说道最后，却带上几分怨气，想宋三不是个怕老婆的，却也脊背一凉，忙赔笑道“不敢，不敢，娘子说笑了。”
“哎……”菲儿叹了口气道“我们终究是女儿家，文人也好，大儒也罢，蔡大家当年不也身世凄苦么？何况我们了？只盼着夫君日后莫要厌弃我们也就是了。”
宋三把菲儿轻轻搂在怀里，心道“菲儿又何尝不是奇女子？这等女子旁人遇到一个也难，竟让我都遇到了，这是老天何等眷顾？说起来干娘的行止见识，也算得上奇女子了，哎……比较起来，我这堂堂男儿却是差的远了。”
他忽又想起了曹雪芹在红楼开篇写的那段话——今风尘碌碌，一事无成，忽念及当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细考较去，觉其行止见识，皆出于我之上。何我堂堂须眉，成不若彼裙钗哉？
他能写出《情诗》那种诗来送人，又岂是不知女儿心的蠢材？知道菲儿虽然表面上大度，但心中必然还是委屈的，忙一番好语劝慰，又把话题转到了读书上，道“我今日不再，娘子可读书了？”
菲儿想到日后宋三要娶高圆儿那等人才，对于读书却上了心，暗道“总不好叫后来的比下去了。”转头拿出宋三给她的那卷《论语》，道“倒是读了几篇了，只有有些不解之处，夫君教我。”
宋三点了点头，夫妻二人就在床边坐下，菲儿提问，宋三解答。最后却成了宋三一直在说。他开始只是普通解答，后来开始说起各家理解的不同，再说自己的理解，越说越是详细，菲儿竟听得入了神，把那几篇《论语》理解的明明白白。
“相公讲的真好。”菲儿笑道“若是相公去教书，必然是个好先生呢。”
宋三一愣，笑道“还真是让娘子说对了呢，我还真要去教书了。今日干娘提起的一个差事，在一家私学里授课，每月有十五两银子呢。”
“真的呀？”菲儿惊喜的叫道“那不是比朝廷给的补助还多？”随即她又皱了皱眉头道“可是会耽搁相公的学业呢，还是不要去的好了。”
宋三却道“我之前也是如此想的，不过方才教娘子读书，却发现一边讲解，自己竟然对于书的理解也加深了，想来这就是孔圣所言的‘教化之道’，又或者‘学而时习之’吧。”
菲儿喜道“那可好了，只是相公会不会过于劳累？”
宋三笑道“哪里就劳累了，每天不过一个上午，离家又近，每日教完书，回来还可准备秀才考试，还有银子拿，岂不是好么？况且为夫这些日子也想出去干点什么，总不成老在家待着，要让为夫我做别的，却也做不来，这教书先生倒是合适我，至于钱么……也算是铺贴家用。”
菲儿笑道“哪里就要相公补充家用了？那十两银子的补助也够咱们使的了。”随即却又恍然道“哦，妾身知道了，相公这是急着攒钱迎娶圆儿妹妹过门吧？”
宋三一激灵，暗道怎么又想起来了？苦笑着摆手道“娘子这可冤枉我了。”
菲儿看他焦急的样子，“噗嗤”一乐，伸出手指轻轻推了宋三胸口一下，道“妾身和夫君开玩笑呢，夫君怎的当真了？夫君只管去就是了，钱不钱的倒在其次，能出去多认识几个人也是好的。”
宋三忙拱手道“是，谨遵娘子教诲。”说完抬起头看着菲儿，菲儿也看着他，两人不由的大笑起来。
……
夜，不知何时降临了，只是这个夜晚，失眠的人恐怕有点多呢……
其实若是成年女子，怕不会这么就动情的，可她毕竟是个小姑娘，情窦初开的年纪，最容易用情深入。昨夜听自己向来高傲的哥哥，把宋三夸上了天去，心中就暗暗好奇，今日一见宋三气度不凡，礼数恭谨，尤其是那半白的发色，想到他圣前白头的瞬间，就突然生出了几分好感来。再加上宋三说话几度口误，才撩拨的她芳心暗许。
宋三哪里知道这些，有些失魂落魄的回到家，菲儿看他异样，上前问了几次，宋三暗道“我既然输给了四妹，日后自然不能食言的，早晚也是要说，若是再瞒着菲儿，岂非错上加错？”想着，便拉着菲儿的手，把今日如何口误，如何阴差阳错之下和高圆儿打赌输了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高义也愣了，他们两个看着不远处一颗柳树上的，一道月牙形的划痕，双双说不出话来。
高圆儿竟然已经是文人了。
高义苦笑的看着宋三道“大哥别问我，我知道她比我才高，可我也不知道她何时成的文人啊。”
“我这两世文章，却真的是白读了。”宋三心中暗暗苦笑。暗道高家都是怪胎，哥哥才高六斗半，十六岁考中文生也就罢了。这个妹妹才十四岁，又是个女子，怎么成了文人了？这让天下读书的学子知道，还不都要羞愧死么？他却又想到了马大江，暗道“老师要是知道，怕是要哭出来的。怎么他们家才像是穿越来的一般？”
宋三和心内还在震惊的高义拱手，两人匆匆道别，高义还要赶回去询问自己妹子何时成的文人，他和宋三心里都从未和现在一样渴望成为文人，今天实在是……太丢人了。
其实高圆儿也是这几天哥哥去考试的时候，才成为的文人，高义不在家，天地文能的汇聚他自然不知道的。本想着找机会和哥哥打赌，坑高义半打蔡家精制的水云纸，谁知竟坑来了一段姻缘。
宋三心中一动，计上心头，拱手道“四妹竟有如此志向，不如与为兄赌上一赌。”
高圆儿虽然就这么一股脑说了许多话，但心中还是羞涩无比的，只是她向来心气高，方才看宋三一再推脱，竟有把自己小看了的意思，才鼓足勇气说了出来，却没想到宋三要和自己对赌，便问道“赌什么？”
宋三却不尴尬了，笑道“就赌你我谁先成为文人，我若先成为文人，那今日之事就当没发生过，四妹日后嫁人，大哥必当作诗文千篇，给四妹当嫁妆。”他心道“任你才学过人，我这两世文章难道是白读的？还就能让你一个小丫头比下去？”想着心中不由生出一股傲气。
高圆儿是女儿家，不能考秀才，自然那一挥手不可能是伪战技，那么定然就是战技无疑了。
“可，她才十四岁呀！”这次宋三感叹的却不是成亲年龄的问题了，而是惊讶于高圆儿的才学。
她走的沉稳，但是心中却已经羞涩成了一团乱麻。
宋三和高义不解的对视一眼，道“我怎么就输了？不过四妹这一挥手，倒是有几分潇洒气……”他学着高圆儿挥手，嘴里“潇洒气度”的“度”字还未出口，竟是目瞪口呆的愣了。
宋三实在没想到这个四妹竟是如此奇女子，想来竟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孩儿，《红楼梦》里面那个心比天高的晴雯丫头，也不过就是如此了。
他想着，心中又道“晴雯虽是奇女子，但不过一个丫鬟，却是把四妹比小了，当比作那位红拂女才是。”
高圆儿听他说自己是奇女子，心中一阵欢喜，又听他说“举案齐眉”竟又有些羞涩起来。随即伸出白嫩嫩的小手道“那我们击掌为誓。”
“啪。”宋三与她手掌轻轻一碰，两人同时又缩了回去，心里各自有些异样。
高圆儿却一挥手，一阵微风吹起，一躬到地道“大哥，你输了。还望大哥奋进，莫让小妹望穿秋水才是。”说完竟转身走了。
高圆儿看着宋三脸上倨傲的神色，冷笑道“哦？那若是小妹略胜一筹呢？”
宋三双手背在身后，笑道“那时若是四妹愿嫁，宋三就娶，此生能得四妹这等奇女子举案齐眉，又有什么说的？必是不负罢了。”
两人一愣，扭回头有些尴尬的看着高圆儿。却见高圆儿拱手道“小妹知大哥不是喜新厌旧之人，今日种种乃是误会，但小妹心中却是仰慕大哥才学，方才我心中却已经暗许过了。你非喜新厌旧，我们女儿家，就该是反复小人吗？今日我在此说的，大哥一日不成文人，我便等大哥一日，一生不成文人，我便等大哥一生。大哥若终究不愿意娶我，我也不纠缠大哥，只等大哥百年之后，我一人在屋中，给大哥戴三年夫妻重孝，然后找个庙去当道姑便是。”
“况且，就算大哥真就愚钝，一生不成文人，小妹才学却未必在你们男儿之下，日后想来成为文人不难！”她这话说来，竟隐隐有几分不俗气度，与之前那个在老太太面前撒娇的高圆儿判若两人。
她话中意思更是傲气，就差说“你不行没事儿，老娘有本事，老娘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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