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三拱手作揖道“那，我陪老师步行。”
马大江笑道“好，走走也好。”
宋三这才转身解下自己腰间的钱袋，放在高义手上道“这里面是今日发下的补助，三弟拿着去给老师雇一辆牛车，先去城外五里等候，顺便买些吃食给老师备上。钱你自己扣就行。”按照古礼，除了三甲这种特殊情况，或者有爵位品级在身，一般文生是没有资格坐马车的，只能坐牛车。这也是圣庙的马车不让马大江上去的原因。
高义好笑的把钱袋放回宋三手中，道“大哥有补助，莫非小弟就没有了？大哥把钱收好，小弟这就去雇车。”说着也不等宋三再说话，便一路跑远。
圣庙离城门不远，宋三和孙琦稍稍落后马大江半个身位，三人一边闲聊，一边就上了大街，朝着城外走去。
古平县欢呼的人群已经散去，已经没有了刚才的热闹。三人不急不缓的走着，却不知街边一间酒馆的二楼，两个书生打扮的人，正死死的盯着他们。
那两个人，其中一个是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另一个瘦一些，面色阴沉。若是司马同文在场，就会认出那个瘦一些的，正是那天书院门口，多嘴的那个文生秀才。
“看准了？就是他？”那个满脸横肉的大汉道。
那个文生名叫赵峰，此时已经被铁线虫控制，叛国投蛮。他听了大汉的话，点头冷笑道“定然不错，那三百斤的体重还能认错？”
那个满脸横肉的大汉点头道“嗯，这般壮硕，难怪能中三甲。看来你们这些中原蛮子，也有几个人才嘛。”听口气，这人并非唐人，竟是个蛮族。
赵峰虽然已经叛国，但好歹是读过这么多年书的，此时不由翻了翻白眼，暗道“我们中原是按照体格来考试的吗？”
却又听那个蛮族大汉道“只是，怎么多了两个人？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那赵峰冷笑道“你放心，那个老文生我认识，也是书院的教授，虽然也是秀才，但一把年纪了，整天喊着什么圣道至坚，做梦成文人，连伪战技也没学过。至于另外一个，考了十五年文生也没考上的废物，也不知道这次走了什么狗屎运，竟也考上了三甲。不过也只是个普通文生罢了，这三个人杀起来，易如反掌。”
那蛮族大汉点头道“这里人多眼杂，不好动手，我看他们方向似乎要出城，就等他们出了城再动手。到时候让我来，你远远躲起来看着就好，能不暴露，还是尽量不要暴露。计划要紧。对了，我给你那块圣石你可收好了，找个机会用了，那可是能让你们中原读书人瞬间了领悟战技的好东西。”
赵峰点头道“我知道，等我领悟战技成了文人，就是学了伪战技，还能自己领悟战技的天才，到时候必然有大书院招收我，嘿嘿……”
蛮族大汉道“你知道就好，你呆着，我去了。”他说完，站起身来，整了整穿着别扭的中原服饰，“噔噔噔”的下了楼，跟着宋三他们消失在了大街尽头。
高义吩咐牛车先去城外五里亭等候，自己已经站在城门口等宋三他们。待见了三人，便也和宋三他们一起跟在马大江身后。
几人说起圣庙内留诗的典故，说道孙琦让诗祖显灵的事情，马大江也是目瞪口呆，随后说道其才气三分，却自比老圣的时候，马大江才哭笑不得道“不凡真奇才也。”
宋三和高义哈哈大笑，那孙琦却也笑道“你们看，老师都夸我奇才。不过被你们这么一说，我倒是诗兴大发，我给老师写一首送别诗。”
宋三和高义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马大江却好奇道“哦？不凡要给我作诗？愿闻其详。”
“咳咳……”孙琦清了清嗓子，高声朗诵道“一见老师泪满腮，好似亲爹近前来。”
其他三人一愣，心知这是写因为马大江要去前线杀敌，他想到了自己的父亲，立意好的很，“可是……”宋三心中苦笑道“词儿也太水了吧？”
那孙琦却不管他们，继续道“一到战场就开杀，杀个痛快再回来。”
“哈哈……好，不凡写的好！”马大江突然大笑着拍了拍孙琦的肩膀，道“好一个杀个痛快再回来。”
孙琦听马大江夸自己，得意的冲宋三两人扬了扬头道“大哥三弟，该你们了。”
宋三两人一愣，道“什么该我们了？”
孙琦笑道“今日送老师远赴边关，自然都要写诗才行，我已经写了，该你们了。我知道你们怕写出来不如我丢人，没事的，咱们读书人，学问有高低，才华有大小，这很正常，我不会笑话你们的。”
宋三又看了眼高义道“三弟才高六斗半，就三弟先来吧。”
高义知道宋三没有自己才气高，需要时间思考，也不推辞，边和众人向前走，边低头思量，片刻间便抬头道“他日执剑赴边疆，还请恩师备觥觞，先斩蛮头三千里，再来把酒论短长。”
马大江点了点头，心道不愧才高六斗半，这般短促时间，能写这等诗文，实在难得。这诗立意新奇，送别并不写送别，反而写自己日后远赴疆场，见到马大江，请马大江准备酒席，自己却先去杀三千里的凶蛮，再回来和马大江把酒言欢。以此体现自己迫不及待，杀蛮报国的决心。
马大江笑道“好，舍生日后来边疆杀敌，我必备下酒宴，坐看蛮头落地。”
高义忙施礼道“义，先谢老师。”
三人随后看着宋三，孙琦嚷道“这首不如我，大哥可想好了？”
“我也有了。”宋三点头，诵读道“将军提笔破蛮乡，夜来持卷可汗床。但有圣贤文章在，天涯何处不故乡？”
“大哥，你又把我比下去了。”高义摇头苦笑。这首诗写送别，却连自己都没提起，虚构了一个提笔破蛮乡的文人将军，这将军破了蛮族，晚上就在蛮族可汗的床上看书。最后一句说，只要有圣贤的文章，无论哪里都是读书人的故乡，看似豁达，却隐隐又含着一种远离真正故乡的离愁。
马大江欣慰道“三郎已成楼桑之冠盖矣！”这是夸奖宋三已经成材的意思。
楼桑是刘备的故乡，据说有一棵巨树，刘备小时候常常坐在树下，指着大树的枝叶和人说“这是我的冠盖。”当时村中老人听到，便认为刘备日后必然非凡。
今日马大江用这巨树夸奖宋三。也有希望宋三日后为大唐遮风挡雨，成为国之栋梁的意思。
宋三深施一礼道“老师谬赞了。”
马大江却笑道“不过我还是喜欢不凡那句‘杀个痛快再回来’，哈哈……今日诗文，不凡当属第一。”
孙琦顿时乐道“老师公正。”
宋三和高义两人对视一眼，哭笑不得。
暗处，那一路跟随四人的蛮族大汉也听到了几人作诗，心中暗道“这人果然不凡，哼，平日里那些中原文人作诗，我他娘的一句也听不懂，今日这胖子作诗，我竟然明白什么意思，可见高人一筹。杀个痛快再回来？哼哼，今日让你死在这里，看你如何杀个痛快！”
孙琦也叫道“是呀，这算什么规定？”
马大江拦住二人，道“此乃圣庙规定，属于大礼，切不可破坏。”
“哈哈……”孙琦大笑道“不用拜、不用拜！等有一日我有了战技，便去边关斩尽蛮族，为父报仇。到时候你等拜我吧！”
“好！”高义本来是有些看不起孙琦的，此时听孙琦有这等大志，方才彻底认了这个二哥，上前一步道“二哥竟然有此志向，来日杀蛮，我必与二哥并肩不退。”
宋三整肃道“我弟兄三人同去。”
宋三见马大江微笑的看着自己三人，忽然想起来马大江要走，拱手道“学生送恩师，请恩师上车。”
那驾马车的书童突然道“那个……圣庙规定，除了三甲学子，其他人不能坐的。”
高义突然道“哪有这般规定？”
宋三道“老师何日启程？”
马大江笑道“我孤身一人，来去无牵挂，何用挑时候，就现在。”
“哎……”宋三知道马大江决定的事情，再劝也是无用，只好叹息一声，一躬到地道“老师珍重，还请允我送老师出城。”
看着三个年轻人意气风发，马大江觉得自己真的老了，心中有些感慨，更多的却是欣慰。
“江山代有才人呀。”马大江心中感慨道“谁言我华夏气数消减，有此等少年，文脉永恒呐……”
马大江一愣，忙拱手道“原来是忠义之后，请受老朽一拜。”
宋三和高义也行礼道“也受我等一拜。”
宋三虽然倾佩，但还是想要再劝一下“老师，你年事已高，还请三思。”
马大江长叹一声，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如今外族虎视眈眈，正是危难存亡之际，我虽不能如曹祖那般，背负天下骂名，以一己之力而肩扛天下，但这忠义二字，我还是担负的起的。”
孙琦道“大哥有所不知，我爹当年就是秀才，老头儿在边关浴血杀敌，最后被百蛮擒拿，誓死不降。竟然被那帮王八蛋在新川城的城墙之下，五马分尸。当时我娘怀着我，就在城楼之上看着。我娘说，那些蛮人问我爹怕不怕，我爹竟对那蛮人说‘我读了一辈子诗书，今日将死，尔等猜怎么着？我竟就把怕字怎么写给忘了。’随即高呼杀贼，血染黄沙。”
马大江讶然道“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孙琦拱手道“家父孙泽孙大礼。”
孙琦突然激动的大叫道“马先生真豪杰也，我等同送。”
宋三诧异的看着孙琦笑道“二弟为何如此激动？”
宋三认出那是伪战技的传世之光，大惊道“老师，你……”
马大江道“三郎不必惊讶，为师老了，虽然心慕圣道，但自知天命，这些日子想来，身为读书人，却不曾为国为民做出丝毫贡献，实在惭愧。听闻近日百蛮又要犯境，为师虽风烛残年，但也愿以此残躯，杀蛮报国。”
三人听闻马大江的话，肃然起敬。所谓读书人，不仅仅是老子、孔子，不仅仅是那些进入文脉的圣贤，也是马大江这样的普通人。细细想来自古至今，那些国家危难关头，面对敌兵誓死不退，站到最后时刻，以死报国的，不是武将，也不是王侯，竟全都是读书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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