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宵道：“因此事太过蹊跷，加之天气严寨，人手不足，除了城寨附近的尸首我们已经妥善安葬之外，其余还在路。非是我不欲收殓他们，实在是没有人手，使臣见谅。”
高家奴一怔，急道：“判官的意思，这些人依然没有收埋？”
杜宵摇了摇头：“他们都是走的山间小路，这个季节，哪里有人手去收埋？使臣来了，一切都好办了。你可带属下随从人马，沿路去料理他们的后事。若有我帮得忙的，尽管开口。”
高家奴看着杜宵，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从石家奴攻唐龙镇受挫，宋军一直在一边看着，他们一步一步走入鬼门关。等到他们丧命，连尸身都不去碰一下。这份定力，高家奴觉得心里冒凉气。
沉默许久，高家奴才缓缓点了点头：“判官说的不错，人死为大，收殓亡人是第一要务。”
杜宵连连称是，这是他要的效果。一边是契丹人主动进攻，一边是两国都不想破坏的盟约，那些进入宋境的契丹人，沾一下杜宵都觉得麻烦。不要以为收埋那些人是小事，沿途数百里，全都是荒无人烟的地方，要花不少钱粮呢。而且他也要让契丹人看一看，攻入宋境是什么后果。
谈到这里，高家奴再无心谈论其他的事，只是一心想着先把那些人的后事料理了。他也要现场看一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才好定下来以后谈判的基调。此事过于不寻常，让高家奴觉得分外棘手。
高家奴听了，面色阴晴不定。杜宵说的什么宋军不知情，一直不主动攻击，他一个字也不信。但已经兵败，军马覆灭在宋境是实情，也只能由着宋人说了。从杜宵的话里，加以前的情报，高家奴大致勾勒出了事情经过。无非是石家奴跟往年一样，到了冬季四出劫掠，结果没有摸清敌情，攻打唐龙镇时受挫。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最后死于非命。
沉默一会，高家奴道：“如此多的北人丧命南境，不知现在尸身在何处？”
王凯觉得杜宵对此事的善后挺有意思的。在契丹人深入宋境的时候，宋军不主动进攻，一直给他们留着回去的路，让他们不致于狗急跳墙。而有可能获得补给的路线，全部堵死，让他们自生自灭。等到全军覆没之后，宋军只作不知道，任由契丹人保持着原样。现在谈判的契丹人来了，只是收尸，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不知道杜宵会不会收一笔烧埋银子，王凯摇了摇头。
后衙备好酒筵，杜宵请耶律高家奴和耶律不花赴宴。
分宾主落座，杜宵举杯：“使臣远来辛苦，且饮一杯。”
酒糟蒸白酒的技术并不复杂，根本做不到保密，前两年传到契丹去了。不过契丹大米罕见，以粟和黍为主，蒸白酒不易，限制了他们的生产。
酒过三巡，高家奴忍不住，问起前两月宁边州入唐龙镇劫掠的事件。由于此次全军覆没，契丹人的情报非常杂乱，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把事情搞清楚。
杜宵道：“自本官到火山军，有小蕃部传言，附近贵国兵马要在黄河冰封之后，过河劫掠。因两国交好，约为兄弟之国，当时对此不为然，只当谣言。万没想到，黄河冰封之后，约有千余人不知从哪里而来，前去攻打唐龙镇。本朝驻唐龙镇兵马不知究竟，把攻城的兵马打退。这些人离了唐龙镇，一路南来。因是发觉似是贵国兵马，我军一直谨慎小心，只是远远护送，未曾攻击他们。只是天寒地冻，这些人北回的路，损失极多，最后也不知如何。”
出了寨城，杜宵带着随从一路北行，到了十里之外，接到耶律高家奴和耶律不花。行礼毕，互相查看了公，一起回到寨城来。
看看天近傍晚，杜宵对耶律高家奴道：“天色已晚，我在城里面备了酒筵，为使臣接风。等到明日，再详谈此次边境的误会。使臣远来，正当在城里多住些日子。”
高家奴道：“此次事体非小，安抚使司下等着我回去交命，不好耽搁太久。”
放下酒杯，高家奴的脸色有些缓和，道：“天寒地冻，饮一杯烈酒，身立马暖和许多。本朝这两年也有烈酒在卖，却总是不如南朝来的醇香可口。”
杜宵道：“既如此，使臣多饮两杯。”
王凯笑着点头：“这种事情若是发生在我身，也着实不知该如何处置。蕃部倒也罢了，那三百契丹正兵，可不好交待。说起来，杜知军吩咐沿路冻饿而死的契丹人，让他们在那里，我们不收拾。过了这些日子，也不知道被虎狼吃得还剩多少。”
张岊道：“知军的意思，是让契丹人自己去看，他们的人是自己饿死在路，非关我们的事。这种景象他们看了，谈起来也对本朝有益。”
边境冲突，向由两国的安抚使司对等谈判，这也是郑戬表奏杜宵为经略安抚司判官的用意。衙门的名称为安抚，表示以和平为主，目的是维持现状。而经略司，顾名思义，则以开拓进取为主。虽然到了现在宋朝边境都是两衙门合一，挂两块牌子而已，但面对不同事情，要使用不同的身份。
边境冲突，一般是安抚使司和地方官联合谈判，现在杜宵是两个身份合一。杜宵注意到，契丹来人，并没有朔州的官员，只有安抚使司和西京道，他们是以和为主。
进了寨厅落座，了茶来，杜宵道了辛苦，礼节性地问了高家奴一路的情景，坐着闲谈。
旁边的房间里，王凯和张岊相对而坐，着一盘羊肉闲坐喝酒。看窗外契丹近百人各自忙碌，王凯道：“契丹人来的不少。看来北次之败，他们着实重视。”
张岊笑道：“一战折了近千人，连个水花都没打起来，岂能不重视！”
杜宵道：“不差几日。正是事体非小，我们才要仔细议论。”
一边说着，一边进了城，寨官员已经迎在寨厅之外。
偏头寨里，杜宵对王凯和张岊道：“契丹人已经到了，我们前去迎接，也是好客之意。手机端 m.”
王凯道：“来的是契丹安抚使司的官员，还是知军前去迎接的是。我们隶属于军马司，不好参与此事。左右人在这里，有事知军知会一声，我们一起商量是。”
“也好。”杜宵也不勉强，起身出城，去迎接耶律高家奴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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