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连说个话都要喘上好一会儿，却还是用尽力气尽到他作为父亲的责任，安慰着林晓茗和林云羁。
“梦、梦儿，你过来……”
直到最后，他冲林芸梦招手，眼里全是期盼和慈爱。
林芸梦本该觉得他虚伪又恶心，可此刻她却起了身，坐在床沿边上看着他。
她的父亲满意的笑了笑，开口满是恳求:
“梦儿，我能不能求求你…身为林家家主求求你，一定要守住林家…我待你不好，但咳咳…但好歹，林家将你养育成人，我知晓背后之人不简单，光靠云羁…根本受不住，但你可以，父亲相信，如果是你，一定可以的。”
“以往是我不识珠玉，任你蒙灰失灼，这都是我的错，可云羁没有做错什么，求求你护住他，护住整个林家…你的妹妹晓茗还没有结婚，还请你替她照看照看人家……”
林麟断断续续说了很多很多，硬撑着这口气絮絮叨叨，就好像要将余生都给说尽了。
他以往看不见她，现在却卑微地哀求于她。
这便是因果报应，循环不息。
直到最后，林麟深深看了林芸梦一眼，张嘴呢喃了什么，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听到他说——“我去地府，寻你娘亲的原谅去了，她定会恼我，我去给她道歉……”
他求林芸梦护住林家，却只字再不敢提什么原谅，因为林麟也彻底知晓，林芸梦永远不会原谅她的父亲。
“爹——！”
林晓茗和林云羁一齐扑了上去。
觅儿急忙扶住被倒退一步的林芸梦，满是担忧地看着她。
林芸梦紧了紧手心，最终缓缓松开，眼里的冰原似乎悄然分崩离析，却又悄然缝合，好似在这之后，那双眼眸愈发璀璨明媚。
她没有哭，为生父落的泪水早在前世被他亲自逐出家门，在泼瓢大雨中跪在相府门口哀求时已经流尽了。
早从那天起，曾经那个无比渴望父爱的林芸梦已经彻底死了。
……
丞相毙了。
皇帝为表哀意，让林云羁安心回去送葬，给林麟又加封了几项荣誉，赠了一堆陪葬品，几个轻松的举动博得一片好名声。
林芸梦领旨后只是淡漠的勾了勾唇，略有些讽刺，而旁边的林云羁嘴里发苦，重重叹息一声。
“看来皇上果然容不下林家了，如今还要剥了我的官位。”
林云羁以为皇上那番让他暂且回来办理林麟后事的话另有他意，再加上之前相府被多分针对，以及皇上详装看不见的态度给镇住，直接导致了他会错了意。
“那这般倒是你想岔了，放心吧，皇上不仅不会收了你的乌纱帽，还会给你升官放任。”
林芸梦直言，理了理肩上的白色孝衣。
两人此刻坐在花厅，花厅正中央摆着一箱又一的慰问礼。
这下，林云羁倒是有些不解了:“此话怎讲？”
林芸梦斜了他一眼，看来林云羁还是不够聪明。
“你别忘了，我不仅是落魄林府的嫡女，还是堂堂世子妃，有世子爷在，再怎么样我的娘家也不会倒台，两朝元老这个身份站的太高，又叫人趁机偷了空子将你一军还不反驳，这白送到皇上面前的，他不治你还治谁？”
林芸梦先是嘲讽了一遍林麟和林云羁受不住林家，随后在林云羁羞愧的神色中继续分析。
“再加上皇上他本来只是想灭灭林家的威风，你这个任人拿捏的青涩小子，岂不是比林麟…父亲更加容易掌控？他这时候提拔你，不仅能让别人对皇上更加信服衷心，也能让你，对他忠心耿耿。”
女子没有回答，径直进了屋子，就这么坐在一旁，冷冷清清凝着一切，他们的悲欢离合好似和林芸梦一点儿关系也没有，真是不知该说她冷漠无情，还是该说眼前的一切虚伪嘈杂。
林麟的状态更加差劲了，脸上毫无血色，眼球里布满了红血丝，生气一点点从他身躯内溜走，如何也抓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等着无边的黑暗吞没一切。
那个他漠视半生，最终满怀愧疚却再也无法被原谅的女儿。
林芸梦被人请了出去，觅儿急忙上前，小心翼翼的给林芸梦递上一杯热乎的茶水，她伸手去接，觅儿便是一愣。
小姐的指尖，真冰凉啊。
哪怕此刻他心中再悲痛，也不能失了他林家的礼数。
林晓茗已经跑了进去，这时，林云羁转头看向坐在石凳上的林芸梦，神色复杂。
“进去吧，去见父亲最后一面，我希望你不要再说那些话了，让他安详的离去吧。”
林麟眼睛缓缓睁大，像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一般。
所以，她不原谅。
林云羁忍不住上前一步，林晓茗嘴巴一颤，下意识脱口而出:
里边的动静越来越小，过了好一会儿，御医走出屋子，朝着林云羁微微摇头，叹息一声:“林大人时间不多了，抓紧时间啊。”
林云羁一哽，眼眶泛红，哑着声音吩咐:“林子，快去送送李太医。”
“父亲！快，御医快给父亲看看！”林云羁吓的大喊。
站在角落的御医急忙拎着药香上前，一堆丫鬟急忙围了上去，早备好的热水依旧冒着雾霭，而人群中，床上的人因咳嗽脸色涨的通红，那病态的红晕似乎给他带来几分生机，他死死凝视着自己的女儿。
另一个全然的冷静漠然，代表着全新的生机和灵动。
“承受你十六年忽视、十六年漠然、十六年孤寂的那个人，早死了，你说一百遍歉言也还不回，你望一千遍也再不可能等回你的小梦儿。”此刻冷静到冰冷的林芸梦，就像是个陌生人一般，说出叫人心碎的话语。
她脸色一下苍白起来，经不住后退几步。
“咳咳咳咳咳！”
一连串的咳嗽声打破僵硬的气氛，却又如更加猛烈的龙卷风，刮起屋内不少人内心煎熬的情感。
“林芸梦，你也不用这样说吧？父亲快不行了，为何你就是不能原谅他呢？你太过残忍了林芸梦！”
林芸梦猛地转头看向她，那双似历经无数岁月蹉跎的眼眸一瞬间将林晓茗震住，那时被林芸梦直面针对的恐惧又一次涌上心头。
也就是这一瞬间，林芸梦终于拿正眼看向了他。
“看在我快要死去，为父的女儿、梦儿你可否…原谅我这个不称职的父亲呢？”
父女俩对视，一个满是歉意和愧疚，潜藏着濒死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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